傍晚散步,经过山脚下一片菜地。此时,我的脚步会慢下来,观赏那片田园诗画般的菜地。
从春到夏,蔬菜轮番登场,田地里的图形也随着蔬菜的更迭而变化。春天,发芽葱在料峭中挺直腰杆,一行行、一排排,整齐划一,如同被复制粘贴了一般,没有半点弯曲或歪斜的现象。夏天,那些菜豆、芸豆、黄瓜的菜架子,整齐规则得如平仄押韵的格律诗。只见两排竹竿步调一致,在上端交叉固定。藤蔓顺杆扶摇直上,把竹竿缠绕得密密匝匝,像流淌着的绿色瀑布。初秋时节,有些蔬菜已经退场,新翻的土地上面长出绿莹莹的萝卜苗和白菜苗儿。那土埂拾掇得溜光水滑,间距均衡、宽窄均匀,且特别直溜,远远望去,赏心悦目。莫非这位老农是木匠出身,使用墨斗弹出了一条直线?几畦韭菜在秋日开成一片白色的花海,美到极致!实在佩服农人的这一手绝活,他们在土地上做文章,对庄稼、蔬菜实行军事化管理,一趟趟、一行行、一畦畦,他们是最有诗情画意情怀的劳作者。并不是只有诗人才能写出诗行的,农民脸朝黄土背朝天,照样能写出动人的诗篇!
夏日,从烟台坐高铁去青岛,透过窗子,我看到大片的庄稼在田野里绘成一幅田园诗画图。玉米在田野里摆成方阵,整整齐齐,精神抖擞。种玉米时,农人一定是用尺子仔细量过,不然怎会如此横平竖直呢?还有芋头、花生等,所有的庄稼都在田野里成趟成行,那画面让人赞叹。也有一些三角形、梯形或平行四边形的田地。别担心,庄稼在形状不规则的地里依然是以“成趟成行”的姿势存在,绝不会乱了阵脚。还有矮化的果树、培育的树苗,也都整整齐齐的。还有更巧妙的,在一个小土坡上,一行行秧苗以旋转的姿态,从坡上一圈圈旋转到坡下,像用圆规画得一样均匀,堪称艺术品,而老农就是田野里的高级画师。此刻,杨慎《出郊》里的诗句跃然脑中:“高田如楼梯,平田如棋局。”诗人写出了高田和平田的壮观,高田层层如楼梯,平田纵横如棋盘。
去云南旅游时,从普洱市去往那柯里古镇,二十多公里的路程全是连绵青山。山林绿植茂密、山高坡陡,可仍会有一些或大或小的田地,上面栽种了茶树,也是“成趟成行”的画面,如一段段散文诗散落在山林里。那一块块茶园,仿佛是一本本打开的笔记本,茶农们在上面写满了工整的文字。有身穿鲜艳传统服饰的采茶女,头戴斗笠、腰间系着小竹篓,在翠绿的茶园里采茶。她们是大地的精灵,在茶园的映衬下,描绘一幅动人的画卷。山麓下,见缝插针地栽种了一小片一小片的玉米。玉米植株长得有些纤弱,但也是一排排、一行行的规整姿势。耕耘者的心都是相通的,他们把蔬菜、庄稼当作自己的孩子,把它们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生在农村,扎根土地。我打小跟父母在田间摸爬滚打,身体里渗入了土地的浑厚之气。土地在父亲手里变换着各种形状。种花生或扦插地瓜秧苗时,父亲把土地打起一道道凸起的土埂;栽韭菜或种茼蒿时,把土地整成一方方田畦;种麦子时,把土地深耕、耙细,整成大片平坦之地,然后隆起道道田垄,便于灌溉和管理。土地在父亲的手里变幻出各种几何图形,庄稼在每一个图形里循规蹈矩地生长。这样既有视觉上的美观,管理起来也方便。土埂、地垄、田畦是给蔬菜庄稼分段,与写文章分段一样,有层次感。哪一段写了什么,哪块地种了什么,想修改个字,补种一棵苗,就直奔着去了,一目了然。父亲才是名副其实的诗人,他写诗不是用笔在纸上写,他是用双手、用镢头、用铁锨、用锄头,在大地上一笔一画认真地写下诗行。
农人把庄稼种得那么整齐,是对土地的敬畏、对庄稼的虔诚和对生活的希望。农民有浓浓的庄稼情怀,如同作家有文字情怀一样。他们埋头在大地上劳作,就像作家伏案在稿纸上写诗一样。诗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农人在大地上写诗则是情感的自然流淌。那些长在土地上的秧苗,仿佛是一个个灵动的文字,被农人组合成优美的诗篇。这样的诗篇,清新质朴、意境优美,农人自己看着舒坦,路过的人看着也赏心悦目,并赞叹农人的认真与执着。
(鲁从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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