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家的客厅里挂着一副联:“积跬步以至千里,凌绝顶而小众山。”字是有些名气的书法家所写,值得欣赏。可我因为不懂书法,所以更关注上下联的内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联“积跬步以致千里”,化自荀子《劝学篇》的“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而下联“凌绝顶而小众山”,则出自“孔子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典故。
我这么说,在场的人没提出异议,只是有位朋友认为,更准确地说,“凌绝顶而小众山”是出自林则徐的《出老》诗:“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如日东山能再起,大鹏展翅恨天低。”
泰山在齐鲁两国之间,其南面属鲁国。一生大部分时间在鲁国度过的孔子,便与泰山有了无法割舍的关系。在有关故事中,流传最广的当数“苛政猛于虎”。《礼记·檀弓》载,一次,孔子到齐国去,路过泰山之侧,见一妇人在墓前恸哭,便使子路问之。妇人说,她的公公、丈夫、儿子先后命丧虎口。孔子问她:“既如此,为何不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呢?”妇人说:“这里虽有猛虎,但是没有繁重的苛税。”孔子听罢,对子路感慨道:“苛政猛于虎也。”
泰山有一地方,名“孔子登临处”(亦有人称其为“孔子小天下处”),位于今泰山红门宫南,其跨道石坊柱联曰:“素王独步传千古,圣主遥临庆万年。”关于“孔子登临处”的来历,汉·王充《论衡·书虚》载有“颜渊与孔子俱上鲁泰山”的故事。有一天,孔子与弟子颜回“俱上鲁泰山”,在山顶,纵目南眺,孔子竟见“吴阊门外有系白马”。他当即指给颜回看,并问“若见吴阊门乎”?颜回答说看见了。孔子又问,吴阊门外有什么呀?颜回以“有如系练之状”作答。此故事后世有所变化,如唐·陆广微《吴地记》云:“孔子登山,望吴阊门,叹曰吴门有白气如练。今置曳练坊及望舒坊,因此。”
古时,大概站在泰山上,能够看到苏州。东汉马第伯《封禅仪记》就说,“泰山吴观者,望见会稽”。所谓“吴观”,就是在泰山上看得到吴地。秦汉时,现在的苏州属于会稽郡。既然他人能看到会稽郡,那孔子说他在泰山上看见了吴门,应该也不让人意外。明·谢肇淛《泰山》诗曰:“独立苍茫黯自愁,天边落木正逢秋。片云长自依孤阙,一气谁能辨九州。马向吴门摇匹练,蜃从沧海起层楼。山河指点东南尽,咫尺应同万里游。”
无论是“凌绝顶而小众山”,还是“山登绝顶我为峰”,它们都源于孟子“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孟子·尽心章句上》)之说。关于孟子的这句话,有人确实解释为,“孔子上了东山,便觉得鲁国小了;上了泰山,便觉得天下也不大了”(杨伯峻《论语译注》)。只是,像孔子这样的哲人,说出口的“登泰山而小天下”,会是“山登绝顶我为峰”之意吗?
如果这样的解释成立,那么,孔子就是一个自高自大之人。事实是,一生自强不息的孔子,“置身最高处,扶舆开广厦。入眼既空明,横襟亦潇洒”(明·王在晋《孔子小天下处》)。显然,有人之所以将孟子的“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误解,是因为忽略了其后面的话:“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
其实,孔子的“小鲁”,不是自以为“鲁”很“小”,而是自觉在“鲁”国面前,个人显得很“小”;“小天下”也不是自认为“天下”很“小”,而是自己在天下面前显得很“小”。也就是说,登上了东山的孔子,认识到自己在鲁国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登上了泰山的孔子,视野更加宽阔,他看到了天下的无垠,认识到自己只是沧海一粟。
泰山居五岳之首,称为岱宗。孔子喜欢泰山,也爱登泰山,不然,临近生命终点时,他也不会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礼记·檀弓》)。李斯说:“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谏逐客书》);苏轼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前赤壁赋》)。无疑,他们都读懂了孔子。
“孔子圣中之泰山,泰山岳中之孔子”(清·汪志伊《登岱诗》)。高山仰止,景行行之;哲人不萎,精神永存。
(张铁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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