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节的阳光总是金灿灿的,像融化的蜜糖,从教室的玻璃窗斜斜地渗进来,在水泥地上铺出一块块菱形的光斑。我们的课桌底下藏着秘密——用作业本折成的纸飞机,机翼上还残留着数学公式的痕迹。
教数学的老徐永远戴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是能洞穿一切。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完成一场场惊心动魄的飞行表演。当他的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时,一只纸飞机便从第三排悄无声息地起飞,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降落在教室后方的废纸篓里。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直到老徐突然转身,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只剩下满教室故作镇定的面孔。
纸飞机最妙的不是飞,而是折。我们这群孩子各有各的独门绝技。小胖的飞机总是头重脚轻,刚出手就栽跟头;阿明的飞机能飞出令人惊叹的直线,却缺少变化;而我的飞机最擅长回旋,能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圆圈,最后神奇地回到起点。每当下课铃响过,操场就成了我们的试飞场,五颜六色的纸飞机在蓝天里交织出童年的轨迹。
记得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操场边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我和阿明约定,要用纸飞机比赛谁能先触到那棵最高的梧桐。我们花了一整个午休的时间,精心折制各自的“战机”。我的飞机用了两张作文纸叠在一起,机翼特意折出上扬的弧度;阿明则从美术本上撕下最厚实的纸,在机头上加了小小的配重。
“预备——”小胖拖着长音当裁判。春风突然变得调皮,卷着地上的尘土打了个旋儿。就在这阵风里,我们的飞机同时腾空而起。我的飞机果然不负众望,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眼看就要碰到最高的那枝树梢,突然一阵横风吹来,飞机猛地一歪,直直地栽向教学楼的方向。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三楼那扇永远开着的窗户飞了进去——那是老徐的办公室。
接下来的课,我的腿一直在课桌底下发抖。老徐讲课的声音时远时近,粉笔在黑板上写出的不是公式,而是一架架纸飞机的形状。下课铃响时,老徐突然说:“今天的作业,每人写一篇《我的梦想》。”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教室,“要用作文纸写。”
放学时,我在走廊上遇到了老徐。他手里拿着一叠作业本,最上面赫然是我的纸飞机,已经被压得平平整整。“飞得不错,”他突然说,“就是着陆技术差了点。”我愣在原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发现他的公文包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一角彩色的纸——那里面分明躺着好几架造型各异的纸飞机。
多年后,我在旧书摊偶然翻到一本泛黄的《空气动力学》,扉页上有一行小字:“给所有梦想飞翔的孩子——徐”。书里夹着一张已经发脆的作文纸,上面是我稚嫩的笔迹:“我的梦想是造一架真正的飞机。”纸的背面,是当年那架纸飞机留下的折痕。
梧桐树依旧在春风里摇曳,而我们已经长成了不会折纸飞机的大人。偶尔在办公室的窗前,看到一片被风卷起的纸屑,恍惚间总觉得那是一只迷路的纸飞机,正在寻找当年那个放飞它的孩子。
(林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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