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友崔三

烟海e家 2025-05-29 23:46

  崔三是个杀猪的,长得五大三粗,脸黑如锅底,眼大似牛蛋,好像随时会掉出眼眶砸了脚背,手指头又粗又长,跟胡萝卜有得一拼。他好唱戏,不唱花脸,也不唱老生,偏偏喜欢唱小旦——千娇百媚,花骨朵样儿的小旦。

  村里有一帮票友,农闲了就凑在一起唱戏。崔三宁可耽误杀猪卖肉,也要跟着掺和。人们起哄让他唱,他也不客气,胡琴儿还没响,大嘴一咧就开了腔。大概是吆喝卖肉练出来的好嗓子,尽管捏着小嗓儿,吼出来的还是声如铜钟:自那日与六郎阵前相见,行不安坐不宁情态缠绵……脖子上的青筋暴鼓着、牛蛋眼努凸着、胡萝卜般的手指头拈成兰花状、壮硕的屁股翘不起来,只好撅着……

  这哪儿是柴郡主啊?分明就是焦赞嘛!十个杨六郎能吓死九个半,剩下的那半个也成了他砧板上的一扇肉。人们身上的鸡皮疙瘩,扫下来能熬小米粥。于是,有笑的、有骂的、有叫倒好的,像开了锅。崔三倒是没觉得磕碜,还给自己打圆场:“咳咳!嗓子落家里了。老五你没吃饭?胡琴儿拉得没劲儿……”笑闹过后,崔三依旧每天来,每天唱,然后每天重复着往日的效果,浑然不觉地自我陶醉着。

  这年冬天,村里请了个戏班子唱大戏。崔三赞助了一扇猪肉,但有一个要求:让他上台唱小旦。头头们本来不想答应,转念一想,人家毕竟是“赞助商”,一扇猪肉换个嗓门儿痛快也说得过去。不就是耍个活宝,闹个洋相嘛!他自己不在乎,别人怕啥?就当看热闹了。

  崔三果然登台了。旦角的行头,紧紧地箍在他胖大的身上,小得过分,凸出一个快要临盆般的肚子。黑脸上涂了一层粉,显得脖子出奇得黑,像驴粪蛋蛋顶着一层霜。

  唱的是崔三最“拿手”的《状元媒》。鼓板一起,胡琴乍响,像牛吼又夹带着像猪挨刀时的尖叫声,就从他的大嘴里嚎了出来,吓得司鼓手里的鼓签拿不稳,差点掉了;檀板狠狠地夹了手指头。崔三依旧浑然不觉,如胡萝卜粗的手指还是拈作兰花状,壮硕的屁股照旧撅着,牛蛋眼斜睨着台下……一个小丫头被他瞅得发毛,哇哇大哭起来。

  自从登了台,崔三票戏的劲儿更足了。

  我跟崔三是光屁股长大的玩伴儿,票戏的人里面我也算一个,只是万分不愿跟他搭档唱杨六郎。半年前,我突然想捡起许多年前的“手艺”码字投稿,把肚子里的陈芝麻烂谷子倒腾出来换点粥喝。家人笑我:“人过三十不学艺,你都六十了还写啥,也不怕乡亲笑掉大牙。”他们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没有反对,我便重操旧业。

  那帮票友见我多日不去凑数儿,就“打”上门来。看见我对着电脑较劲儿的样子,表情跟看见崔三唱小旦差不多。拉胡琴的老五拖着长腔说:“大秀才,三篇文章两首诗,不是随便就能来的。你以为这是让你唱《沙桥饯别》‘提龙笔写牒文大唐国号’呢?人家是皇帝,写的是外交文书,你写的这些玩意儿谁稀罕……”

  尖尖的笑声很是刺耳,弄得我如坐针毡。我突然庆幸,现在已不是N年前我刚学写稿时,报纸杂志每稿必退了。如果还是那样,我这点小爱好,岂不是也要像崔三一般展示在大庭广众面前,惹人笑骂了。

  这天,崔三提溜着几根大棒骨来到我家。把骨头丢给我:“这玩意儿补钙又补脑。写稿费脑子,炖了补补。”我以为他是说风凉话,连忙道:“老三,你也跟着起哄。”他的牛蛋眼一瞪,胡萝卜手指一抡,说道:“人都有个爱好,就像我好唱小旦一样。他笑他的,我唱我的,自己高兴就得了,管他们干啥。听他们的啥事也别干了。人是给自己活的!”

  我突然发现崔三活得很通透,郑重地对他说:“老三,杨六郎我唱了。”(刘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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