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中的柿子红

烟台日报 2025-12-29 10:36

雪是昨夜悄悄来的。今日我驱车经过这条街时,雪花仍一片片往下飘,无声,却覆盖了万物。四周白茫茫的,唯有那户人家的大门口,燃着两树“火”——不,是柿子,赤得透亮的柿子,密密匝匝的,像一个个小小的红灯笼,挂在冬日萧索的枝头,叫人眼前一亮。我几乎是一脚刹住车,轮胎在雪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忽然想起杜牧那句“停车坐爱枫林晚”,而我此刻,停车只为这一树柿子红。

雪越下越密,风也凛冽,却扑不灭那两树柿子灼灼的火焰。我忍不住推门下车,隔着木栅栏仰头望去。柿子树虽不高大,却有着一股强劲的生命力。树干挺拔,枝丫朝四周舒展——这是两棵年轻的柿子树,果实却结得这样满。

我忽然想起童年。姥姥家也有一棵柿子树。秋末果子刚泛黄,我便猴急地拿竹竿一顿乱捅,捅落的柿子涩得舌头发麻。姥姥笑着把柿子埋进谷糠里,说“性急吃不了甜柿子”。待经了霜、软了蒂,柿子才算真正熟透。每年过年去拜年,姥姥都会挑最大最红的柿子给我吃。薄皮一撕,蜜汁就涌出来,甜得人眯起眼睛。姥姥走后,老宅渐渐荒废,柿子树也被砍去。我原以为,那一口甜早已随姥姥而去,却没想到,今日在陌生人的院门前,被一树风雪重新捧到了眼前。

枝头忽然“扑棱”一响,一只灰喜鹊落在高枝上。它的爪子攥着雪,尾羽一翘,尖喙轻轻啄向一颗熟透的柿子。它并不狼吞虎咽,只啄出一个小小的半月形缺口,露出金黄的果肉。鸟嘴染了红,像偷抹了口脂似的。它吃两口,停一停,扭头望望四周,又啄两口,便振翅飞走了,留半颗柿子在风中微微地晃。我不由地笑了:原来这满树红火,是主人与鸟儿的相约——你们尽可来啄,却莫要贪尽,也留些风景给路人看。

雪愈发大了,我的肩头已积了薄薄一层白。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举起来对焦,想把这满树红灯笼装进方寸之间,让这一瞬在心里显影。此后经年,无论走在怎样灰暗的街巷,只要闭上眼,这一树风雪中的柿子红,就会从记忆里慢慢渗出,像一盏提在掌心的灯,替我照见世间的柔软与不肯凋落的热烈。

回到车里,我发动引擎,却迟迟没有踩下油门。雪幕深处,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位高大的胖乎乎的老人出来了。他仰头看看天,又看看柿子树,脸上笑眯眯的。我猜他就是柿子树的主人。他不摘、不卖,只让柿子在枝头完成自己的一生——从青到黄,从黄到红,从红到软,从软到透,最后交给雪、交给鸟、交给偶然路过并驻足的陌生人。这该是怎么样一种恬淡的情怀。

而我,望着红彤彤的熟透的柿子,竟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真想摘一颗尝尝啊。可转念一想,老人自己都不舍得摘,我又怎好伸手?与老人相比,我终究是个俗人呀。轻轻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离。后视镜里,那一团“火”渐渐小了下去。我忽然明白:所谓“向美而行”,未必是奔赴名山大川,而是能在寻常阡陌,肯为一树柿子刹住匆匆的车轮;是在人声鼎沸的尘世,守住内心不摘、不夺、不折的底线;更是愿意把口腹之欲、占有之欲,换成远远一望,换成心头一热,化作风雪中一道靓丽的风景。

归途中,雪一直下。我打开车窗,让风灌进来,让雪扑进来,冷得透骨,却觉得浑身无比干净。收音机里播着老歌,唱着“红灯笼照亮我的家门”。我跟着轻轻哼,却把它改成“红柿子照亮我的归程”。

回到家,我仍念念不忘那两树柿子,于是在日记本上写下:愿你我在各自的风雪里,都能守住心头那枚不摘的柿子。

让红,留在枝头;

让光,照向远方;

让美,住在路过的人心里。

(阳春花)

法律支持单位:山东助商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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