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的家乡流传这样一句话，叫“过了冬，年轰轰”，意思是说每年冬至一过，春节便很快就会到来，人们就开始忙年了。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父亲、母亲就会坐下来，根据自家的收入情况，把来年的生产、生活等方面的大项目支出留出来，再看看还有多少可供家人购置过年的衣服鞋袜、割肉、买鱼、改善生活等，做出量力而行的打算，而后根据分工分头付诸实施。父亲一般负责到集市上卖粮，筹钱购置衣物和年货，母亲负责把父亲买回来的布料做成衣服，再给每人做双新鞋，还要根据家里的口粮储备状况，让家人在春节期间吃上比平日花样多一点、质量好一点的饭菜。

为了使打算不落空，父母亲付出了巨大的艰辛，尤其是母亲，在忙年中，她是我家最辛苦、最忙碌的人。我家人口多、孩子小、生活困难，一家7口人吃饭、穿衣以及家务活都靠母亲做。过年时，她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人一件衣服就得做7件，一人一双鞋就得做7双。那时候，集市上虽然也有卖成品衣服和成品鞋的，但没有多少人家能买得起，全靠自家做，我家也不例外。

手工做鞋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首先要备好足够的破旧碎布片，刷上浆糊，打成布板，晒干后再用布板做成鞋底坯。然后把麻纤维搓成麻绳，用麻绳把鞋底坯一针一针地纳成坚硬结实的鞋底，配上鞋帮，一双新鞋才算大功告成。母亲搓完7双鞋所需的麻绳，小腿都红肿了；纳完7双鞋的鞋底，手脖子疼痛难忍。就这样，她起早贪晚地把穿的忙完，又忙吃的。

母亲做饭也是把好手。她常说，穷人有穷办法，爱吃的就是好饭。因此，每到过年，她都不辞辛苦，不怕麻烦，变着花样地把地瓜和地瓜干做成我们爱吃的食品。比如，把玉米面掺上剥去皮的熟地瓜做成发糕；把地瓜干捣碎，加点白糖，做成被我们称为“冒牌”的豆饽饽；把剥去皮的干地瓜丝儿，加上少许小麦和大豆磨成面，做成杂面汤等。这些食品虽说都是以地瓜和地瓜干为主料，但吃起来各有风味，很顺口，全家人都喜欢。因此，每逢过年，母亲都会各式各样地做一些，把家里坛坛罐罐装得满满当当，放到院子的背阴处冷藏着，随吃随拿，一直能吃到正月十五。

推磨是我家忙年的重活之一。养驴的人家都不把推磨当成回事。我家没养驴，全靠人力推。母亲充分发挥了我们兄妹的作用，岁数大的绑上磨棍在后面推，岁数小的套上绳子在前边拉。干的时间长了，我们闹情绪，不想再干了，母亲就想办法调动我们的积极性。一般都是以鼓励为主，给点小恩小惠。那时候，人们为了节省白面，做的馒头表里不一样，外边一层是白面，里边全是黑面。有一次过完年，母亲把一个贡品馒头切成一片一片熥给我们吃，馒头的耳朵那一片因为白面面积大，我和弟弟抢着吃。母亲看见了，虽然嘴上埋怨我们没出息，但她心里很难过，恨自己没本事，过年也没能让孩子吃上全白面的馒头。这次，她想借孩子推磨闹情绪的机会，给每个孩子做一个纯白面的枣鼻子饽饽作奖励。她对我们说：“你们不是想吃纯白面的馍馍吗？等你们推完过年的磨，我给你们每人做一个。”母亲说到做到，没有哄骗我们。以后每年推完过年的磨，她都给我们每人做一个，成了我家不成文的规矩。

忙完了年，终于迎来了大年除夕。我们穿着母亲做的新衣裳和新鞋，心里美极了。到了五更时，按照老祖宗留下的风俗，我们兄妹要向父亲母亲问好，给他们磕头。不到两岁的小弟弟因为不会磕头，全身趴在地上，爬起来时一身土，惹得大家哄然大笑。母亲高兴地对父亲说：“过年过的就是孩子。为了孩子，我们起五更睡半夜，忙里忙外，哪怕是脱层皮也是值得的。”我是兄妹中的老大，已经成了懂事的半大小子，听了母亲的这番话，十分感动，便想起了母亲的另外一件事。每年的正月初七，有小孩的人家都吃面条，说是能拴着孩子，保佑无病无灾，健康好养。母亲特别重视这一风俗，这天，我家吃的面条是她特地用小麦的头遍面粉再加点豆面做成的。她说这样的面条更有筋道，更灵验。

可见，在母亲的心目中，孩子的健康是第一位的。在这里，我真诚地告慰母亲：现在的生活水平有了空前的提高，您在世时的那种苦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这个当年体质瘦弱的小孩子，过了眼下这个春节也90岁了，但身板依然很硬朗……

（刘文武）

法律支持单位：山东助商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