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位小学老师

烟台日报 2025-11-06 15:15

我的小学时光是在我们村的小学度过的。1970年暑假后,我开始上小学,时年7周岁。到了8岁,又留在一年级强化了一年,这是父亲的主意。长期担任小学教师的父亲认为男孩子上学太早总会跟在大孩子后面,这对成长不利。半个多世纪以前的小学时光的许多镜头依然历历在目,就好像伸手便可触及的身边实物一般。小学时光给我留下了最深刻印象的是我的语文老师杨春盛先生和算术老师李文汤先生。

我们村的小学严格说来就是一座地道的农家小院,四间西屋被分成了里外间,里间是杨老师的卧室,外间则是杨老师和李老师的办公室,最南边还有一间“火屋”(用来做饭的房间)。另外一排北屋共有六间,每三间为一个固定的教室。其中,一、二、三年级在西边教室一起上课,四、五年级则在东边教室上课,这在当时属于“复合班”教学模式。上课后,老师会给每个年级布置任务,然后先给一年级上课,其他年级则忙着写作业,然后依次循环下去。这种教学模式的好处就是学生有了“温故而知新”的机缘。

杨春盛老师是惠民县李庄镇杨家集人,他参加过抗美援朝,并获得过一个印有“献给最可爱的人”的瓷缸子。这只瓷缸子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富有历史的沧桑感,证据就是其表面的瓷已经被磕掉了不少,没有当年的那种光鲜了。杨老师待人温和,给我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后来,我读到宋代诗人志南《绝句》中的“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时,便把“杨柳风”与杨老师自然地联系在了一起。

杨老师对学生非常温和,学生自然也就非常亲近他,有时候三五成群地围拢在老师的周围,听他讲当年参加战争的故事。我记得那时好像是春天刚过、夏天初至的一个下午,杨老师照例带着他的瓷缸子,坐在校园院子里的丝瓜架下,大有一种温馨的田园味道。

杨老师对学生的作文特别重视,我的作文便得到了杨老师的赏识。记得《闪闪的红星》在1974年下半年上映,我们在本村的场院里观看了这部电影。杨老师要求我们这批刚上四年级的学生把观看《闪闪的红星》的感受写下来。在小学阶段,学生早晨上学都比较早,我们便坐在桌子上东拉西扯一通,看了电影之后,大家更得围在一起高谈阔论一番。这也许是我最早接触的沙龙吧。因为在一场场沙龙中得到了锻炼,我写起读后感来如有神助、一气呵成。

没有想到的是,杨老师非常欣赏我的作文,他把我叫到办公室,要我把这篇作文誊抄到他精心准备好的一个作文本上。我发现几名高年级同学的作文也都已经由作者本人工工整整地抄录到作文本上了,这让我有一种非常神圣的感觉。在抄录作文的过程中,同学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光,这让平时居于边缘位置的我自豪了一阵子。如果细细追溯起来,我走上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之路,也许就是在杨老师的启发下开始的。

在小学阶段,我还需要感念的是学校订阅的《参考消息》。在20世纪70年代,齐家口村的副业较为发达,每个劳动力一天挣到的工分相当于一元钱,学校的办学经费自然不在话下,学校订阅《参考消息》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参考消息》给我打开了一扇瞭望世界的窗口,让我对国际风云有了直接的了解。我之所以有阅读《参考消息》的机缘,则有赖于李老师提供的机会,那就是当我与同桌因为楚河汉界发生冲突时,李老师总会让我们到办公室里进行自我反省。我借着反省的机会站在那份挂在墙上的《参考消息》前津津有味地阅读了起来,思绪便随着那变幻莫测的国际风云飘了出去,至于自我反省的事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了。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里、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下,我在不经意间竟然借助《参考消息》建立了一个反观我们村的世界坐标。

李老师是我的本家,初中毕业后他便在村里担任了民办教师。他主要教小学算术。李老师比杨老师大概小了20岁,正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好时候。李老师比较严厉,如果学生犯了严重的错误,他甚至还会对学生进行必要的惩戒。我后来的性格能够循着相对正确的道路往前发展,不能不归功于李老师对我犯的错误进行的必要的惩戒。十一二岁的学生,大都会有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自我膨胀期,总觉得自己什么都非常“能”,以至于眼里对什么都没有敬畏,其中最典型的便是夏天到河里“洗澡”。所谓“洗澡”者,乃游泳也!而我的游泳技能没有得到过正规训练,一旦到了深水处便胡乱“扑腾”一番。有一天上午,李老师带领同学们过了一把“洗澡瘾”后,我与另外两个同学又在中午去“中流击水”了,结果被低年级同学发现后告诉了李老师。李老师得知后便对我们三人进行了一次有力度的惩戒,那就是用乒乓球拍子赏每个同学的屁股三拍子。其他两个同学疼得哭了,我则比较坚强,甚至在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股子从电影中学来的硬气。此事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由此以后,我开始对外物有了一种敬畏感,不敢再自我膨胀了,同时也变得内敛并更富有韧性了。从这样的意义上说,我真该感谢李老师的“三拍子”。

在小学时光里,我在杨老师的温和春风里获得了自信,在李老师的惩戒中产生了敬畏感,这恰是我的人生最终能够走出那段沼泽地的保障。然而,令人唏嘘不已的是,杨老师早已长眠于地下了,李老师也于前几日离开了我们。这让我蓦然感到,那些在我的生命中起到过非常重要作用的人,正像秋末冬初的树叶,在历经春天萌发嫩芽、夏天绿意盎然、秋天泛黄困顿之后,在风霜雨雪的夹击下,正在陆陆续续地回归于大地。至于我的小学时光,则像一幅老照片,日渐朦胧起来。不过,我的两位小学老师的影像,还清晰地烙刻在我记忆的底片上。

(李宗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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