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少年时代,雨水颇多,到了三伏六月,隔三岔五就能下一场。有时中午和伙伴们去水塘洗澡,正洗着,一朵乌云压在头顶,“咔嚓”一声炸雷,一阵亮亮的太阳雨就会倾盆而下。我和伙伴们来不及回家,只好像一群小鸭子一样呆在水边。
“立秋”前后,雨水特频溜,故有“秋前秋后下涝雨”之说。有时秋雨连绵,时急时缓,淅淅沥沥,老不开天。这时,我们这些野孩子和婶子大妈们就提上篮子,到山里捡雀菜。
雀菜学名地衣,是菌和藻的共同体,形状有点像黑木耳,又像海里的紫菜,通体呈浅绿色,水盈盈滑腻腻的。大概是山雀们爱吃的缘故吧,乡亲们都习惯地称之为雀菜。雀菜是山上的腐殖质滋生的,受潮气滋润、经过雨水浸泡而膨胀长成。这跟大雨过后松林中出蘑菇是一个道理。照此说来,雀菜也属于菌类家族中的一员。雀菜越是下雨天越是疯长,茂密的草丛中不多,倒是毗连草丛的大块岩石上、水湾边上比比皆是。有的地方密密匝匝、成堆成摊,只管往篮子里捧就是了。不过太阳一出来,它们很快就被晒干了,销声匿迹了。
雀菜味道鲜美,捡回来上井洗净,包包子或者馇渣,吃到嘴里滑滑的,不用细嚼,就如小孩子坐滑梯,一下子就滑到肚子里,好不受用。雀菜是稀有之物,是大山慷慨而又吝啬的馈赠,除了勤恳的山里人能够尝鲜外,外人是没有这份口福的。
我和伙伴们心野、脚步狂,深知深山林密草厚、腐殖质多,雀菜自然就多,索性舍近求远,径直来到北山之中。山半腰有一块岩石裸露的地方,上面的雀菜可多了。这一堆那一簇的,如同阳春三月雨后杏林中凋谢的满地落英,又如潮水涌上来的紫菜。这些雀菜又肥又大,杂质又少,我们就如小鸡啄米似的捡了起来。有一次,我发现了一簇稠密的雀菜,忙用手往篮子里捧,不巧把一只癞蛤蟆捧在手里,觉得软乎乎的,以为是盘蛇,吓得魂飞魄散、惶遽无措。等看清是癞蛤蟆时,就不怎么害怕了,随手扔到一边。癞蛤蟆朝我直瞪眼,气得肚子鼓鼓的,分明是嫌我对它不友好,不该这么鲁莽地对待它。
我和伙伴们捡了不大一会儿就捡满了篮子,然后坐在岩石上小憩。
下雨天山里安安静静的,不闻尘嚣,唯闻天籁。一只云雀在附近朝我们啼啭,好像在说它发现了一些雀菜,要我们随它去捡。树上有两只斑鸠在窃窃私语,似乎在对我们品头论足。一只狐狸出来觅食,猛抬头发现了我们,便知趣地走开。山顶上一只山鸡在大声叫唤,仿佛要把我们前来捡雀菜的消息传遍整个大山。这一切,给我们捡雀菜平添了无限乐趣。
雀菜好捡不好洗。我们捡回雀菜,妈妈和妯娌们就欢聚在井台上,一边拉家常一边洗雀菜。她们洗得特别仔细,先捡去草屑,然后不厌其烦地滗去污水、涮去细沙,直到洗得洁净无比,泡在盆里绿莹莹的,看着就好吃。三个女人一台戏,妯娌当中自有爱插科打诨的,井台上会爆发出阵阵笑声。
有的主妇干活麻利,早早洗完,回家将雀菜倒进锅里,佐以豆面,搅拌均匀,然后生上火,开始馇渣吃。等烧好火了,一揭锅盖,嗬,一锅豆腐脑般的雀菜渣就做好了。盛上一钵子,拿几双筷子,端到井台上让大家品尝。于是每人夹一筷子,在嘴里细嚼慢咽。那神态,就像大老爷们品酒似的。众人尝罢,都说馇得不错,然后各自回家馇雀菜渣,用以改善生活。稍停,小小的村落就会飘荡着雀菜渣的香味。
自参加工作以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尝过很多有名的小吃,却都比不上故乡的雀菜渣。我想,这与少年时代身临其境捡雀菜的所见情景、心理感受是密不可分的。
(林红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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