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山那些天是最最开心的日子

烟海e家 2025-10-21 12:05

  “揽(方言音)”,是胶东方言中的常用字,是“复收”的意思。那些年,生产队有句口号:“寸草归垛,颗粒归仓。”无论什么庄稼,收获后都要进行复收,用家乡的方言说,就是“揽”。如“揽地瓜”“揽花生”“揽土豆”;打谷场上的小麦、谷子、大豆、高粱,第一遍脱粒后,还要对秸秆进行多次“揽场”。我小时候,每年中秋节过后,还要拿出几天时间去“揽山”,那是孩子们最最开心的日子。

  揽柞蚕茧

  我家乡的村子,四面都是高山,只有一条颠颠簸簸的牛车路通向山外。山上多是茂密的柞树林子,一坡接着一坡。很早以前,就有村民以放养柞蚕为生。那些年,放养柞蚕是村里唯一的副业,有专门的蚕业队,由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蚕官”管理,春秋两季放养柞蚕(春蚕茧留作蚕种,秋蚕茧用来卖钱)。好的年头,有的村民能收获几千斤蚕茧。

  每年八月十五前后是蚕茧下山的日子。我们每天都紧紧盯着那几个“老蚕官”,转弯抹角地向他们打听,什么时间才能结束“蚕茧下山”的营生。至于我们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件事,那完全是因为肚子里的“馋虫”在往嗓子眼爬。

  那年头,吃饭没什么油水,一年到头肚子空落落的,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只能逮蚂蚱、捉知了、挖豆虫来,烧着吃解解馋。和这些东西比较起来,蚕蛹可好吃得多。如果能弄几个蚕蛹烧着吃,那简直就是过年。

  然而,不管怎么馋,也没人敢去蚕场偷摘一个蚕茧,生产队安排了专门的看山人,是一个“六亲不认”的老汉,谁都不敢擅自迈进蚕场一步。我们整天心心念念“蚕茧下山”的工作快快结束,就是为了能揽上几个蚕茧,解解馋。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蚕场正式收山了。得到这个消息,我们兴奋地大呼小叫。几个发小凑到大伟家一商量,把书本倒在火炕上,背着书包、撒开腿就往山上跑去。大伟是个孤儿,跟着爷爷生活,爷爷从来也不关心他的学习,他家自然就成了我们的活动中心。

  到了蚕场,我们便从山下开始,一字排开,弓着腰齐头并进揽山,就像电影镜头中鬼子进了地雷区一样,每一处草丛、每一墩桲椤、每一棵高树都要瞄上几眼。一会儿的工夫,就听到同伴大喊:“一下揽了两个!”“这边高树上有三个!”随着伙伴们的大呼小叫,每个人的书包都被蚕茧撑得鼓了起来。等太阳到了“玉皇庙”头顶上,我们就要回家吃饭了,每个人都揽了几十个蚕茧。我们欢天喜地地一边往家赶,一边计划着下午从哪里动手。

  看到我揽回这么多蚕茧,妈妈特别高兴,对我逃学的事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几句。在我一再要求下,妈妈亲自动手,用剪刀割出蚕蛹,在锅里淋上一点花生油,把蚕蛹倒进锅里翻炒起来。一会儿的工夫,香味就在屋里屋外飘散开来。丢一个到嘴里,一嚼,口齿生香,至今还忘不掉那个好滋味。

  揽板栗

  村东“石流水”那一片山坡,土质很肥沃,树木和茅草都长得郁郁葱葱。“备战备荒”那几年,村里林业队在那片山坡上种了好大一片板栗树,村里称之为“栗蓬”。每年一过国庆节,板栗成熟了,浑身裹满尖刺的栗蓬壳爆裂开来。林业队采回板栗,就堆在打谷场上,安排妇女去壳,然后用牛车拉到果品收购站卖掉。每家每户只能分得一点残次果,也就是解解馋罢了。

图片

  林业队采摘结束后,我们紧跟着也要忙活几天。与揽蚕茧一样,把书本往大伟家炕上一倒,背起书包、扛着大竹竿就往山上跑。

  虽然林业队采摘时很用心,但那么一大片板栗树总有遗漏的。我们通常是两人一组:一个人拿着竹竿敲打,一个人弯下腰捡拾。我们这帮孩子一个个猴精猴精的,那些遗漏的板栗逃不过我们的“火眼金睛”。还有一些板栗散落在树下茂密的草丛里、山枣稞里,我们全然不管不顾,尽管胳膊被划破出血,也丝毫不减一往无前的劲头。

  上蹿下跳、连喊带叫,半天的工夫,我们一个个都累了,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就按照事前的计划,我们在山脚下的平地里,把从大伟家带来的铁板用石头支起来,把板栗在铁板上铺开,把收拢来的松柴在铁板下点燃。随着铁板慢慢变热,我们就用树枝不停地拨动,时候不大,就听到板栗发出“噼噼啪啪”爆裂的声响,那就是告诉我们板栗熟了。把满满一铁板板栗掀到地上,一个个就猴急地抢着开啜了。这一铁板板栗还没吃完,麻溜溜地又把铁板重新搁好,再倒上满满一铁板板栗继续烧烤,直把一个个都吃得打了饱嗝、成了黑嘴小老鼠才罢休。

  采摘的板栗一次是吃不完的,我们就装在篓子里,悬挂在大伟家厢房的木梁上存放起来。过几天就拿出一些烤着吃解馋。每年板栗成熟的季节,我们都会举行几场烧烤板栗的聚会。回忆起那些欢乐的场景,那才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儿童节”。

  揽猴毛草

  “猴毛草”喜欢背阴的环境,一片片地生长在背阴的山坳里。猴毛草抗旱性能好,耐瘠薄,附在地皮上爬着生长,能长到一尺多长,柔柔的和头发差不多。

  “猴毛草”燃不起火苗,不能当柴火来烧火做饭,但却是包装苹果最好的材料。现在的苹果都装在纸箱里,还要套上泡沫包装袋。早些年装苹果,都是用棉槐条编的果筐,里面衬上“猴毛草”,避免苹果受伤。

  每年一到摘苹果的季节,果业队的人就会带上镰刀、草包,到那些“猴毛草”长得最茂密的山坡挥舞镰刀收割,几天的工夫就把村果业队包装苹果所需的猴毛草备足了。

  这个季节,学校都要搞勤工俭学,除了摘松球和拾柴火,再就是割“猴毛草”卖给供销社的果品收购站。长势好的“猴毛草”都被村果业队割完了,我们只能去那些他们遗漏的边角地带,东一簇西一簇地揽。

  每次上山都有老师带队,严令我们不得穿塑料硬底鞋,更不准到危险的地方去。那时村小学只有一到五年级,最大的孩子也就十三四岁。大孩子每人带一把镰刀,拎着篓子,那些八九岁的小女孩,有的居然拿着割韭菜的破菜刀。

  山坡陡峭,“猴毛草”滑溜溜的,一不小心就会摔一个腚墩。这时我们才明白,老师为什么不让我们穿塑料硬底鞋,是怕鞋底太光滑,滑倒。

  太阳靠近西山顶,老师就会吹响下山的哨子,我们麻溜溜地往山下跑。尽管收获有限,受伤的还真不少:有割破手指的,有磕破膝盖的,却没有一个孩子叫苦,大家都想在老师面前表现出勇敢的样子。

  集合完毕,我们就排着队回学校。一路上,“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的歌声传得好远好远……

  这些往事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每每回想起来仿佛犹在昨天。前几天我和发小聊起这段往事,便想写一篇小文章,却不知道“揽”字怎么写。查遍《字典》和资料,始终没找到确切的答案。情急之下,请教了资深的文史老师,心中的疑惑才得以释怀。

  按照老师的解释,秦始皇虽然统一了全国的文字,却没有统一语言。先秦已有的各地方言不仅没有消失,还得到了进一步发展。据《史记》记载,刘邦立长子刘肥为齐王,“王七十余城,民能齐言者皆属齐”,就是以方言为条件来划定封王地域范围的。

  普通话被定义为“以北京语音为标准音、以北方话为基础方言、以典范的现代白话文著作为语法规范”后,太多的方言,包括胶东(牟平)方言就成了字典上查不到的字。由此看来,没名没分的“揽”字,只能继续这样写,再加上个括号,注明是方言音。(朱迎春/口述  刘甲凡/整理)

法律支持单位:山东助商律师事务所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