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已在生命里蜿蜒了三十余年,熟悉得如同掌心的纹路。
1987年夏天,十六岁的我混在一群同学中,在老师的带领下,第一次沿着它走向县城参加中考。那是一条砂土铺就的山路,曲折如绳,车辆驶过,尘土飞扬,却扑不灭我们心中激扬的青春之火。我是那群孩子里年纪最小的,懵懂,却满怀憧憬。中考放榜后,我以优异的成绩叩开了师范学校的大门。选择教书育人,是我毫不犹豫的决定——只因我的老师们,用无微不至的关怀深深温暖了我,他们的身影,是我年少时光里最明亮的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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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恩师的殷切嘱托,我在求学的路上奋发努力。1990年,又是一个夏日,我独自一人顶着烈日,骑着自行车,再次踏上这条熟悉的路,前往县教育局领取工作调令。
路,依旧是那条坡连坡的路。遇上陡峭的大坡,我不得不下车推行。那时的我,留着利落的短发,穿着背带裤和黄点衬衫,头戴太阳帽,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朝气。接待我的李老师高大年轻,他看着我,第一句话便是:“这么健壮的体格,当体育老师正合适。”我却坚定地回答:“我想当语文老师。”就这样,我踏上了三尺讲台,这一守,便是整整三十五个春秋。
我工作的学校离县城有十里之遥。周末,几个年轻同事会相约骑车进城。山路蜿蜒,我们途中必经一条小河,踏石而过,常看见村妇在河边浣衣洗菜,那清新自然的田园画卷,至今忆起仍觉韵味悠长。有一次,我和同事海东心血来潮,决定骑自行车回更远的老家。那是多么畅快的一段时光!我们一边骑行,一边畅谈,下坡时,风声在耳畔呼啸,我们忍不住放声高歌,自由与欢畅的感觉,刻骨铭心。忽然间,急雨骤至,我俩慌忙躲进路旁的村庄,寻了位同学家借雨衣。雨声哗啦,我们的笑声却更加响亮,那场意外的雨,非但没带来烦恼,反而为旅程平添了几分野趣。这条长长弯弯的山路,当真洒满了我们年轻的欢歌与笑语。
时光荏苒,我们相继成家立业。再走这条路,出行工具变成了汽车。半小时的车程里,窗外的风景如同快速卷起的画卷。路边的旧瓦房渐渐被漂亮的小洋楼取代,现代化的冷库厂房拔地而起,加油站不断扩建,集市日益繁华。幸福,清晰地写在农民灿烂的笑脸上。满足与自豪,随着果农将售卖苹果所得的厚厚钞票装入衣兜,也一同装进了他们的心坎里。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厌倦了封闭的车厢,萌生了一个念头:何不徒步重走一次这条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路?
国庆假期,我背起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征程。沿着记忆里熟悉的山路缓步前行,我才惊觉,平日里乘车飞驰而过的风景,竟藏着如此细腻的惊喜。路两旁的玉米已褪去青涩,换上了金褐色的秋装,饱满的穗子沉甸甸地垂着,风吹过,一片“哗啦啦”的声响,仿佛在低声诉说着丰收的喜悦。不远处的苹果园里,红彤彤的果子挂满枝梢,果农们正忙着采摘、分拣,苹果堆得像一座座小山,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偶尔有果农抬头看见我,会热情地笑着递来一个刚摘下的苹果:“尝尝鲜!今年收成好,甜着呢!”咬下一口,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迸溅,那甜意顺着喉咙一直滑进心底——这不仅是土地的慷慨馈赠,是丰收最真实的味道,更是故乡朴实的乡亲最真挚浓厚的情谊。
路过当年躲雨的小村庄,昔日的土坯房早已被白墙黛瓦的整洁小院所替代,院墙上爬满了盛开的紫色牵牛花,门口晾晒着金灿灿的玉米串,处处洋溢着安宁与富足。
我索性摘下耳机,尽情聆听山间鸟鸣,静看溪水流过鹅卵石泛起的粼粼波光。越往前走,脚步越发轻快,心境也愈发澄明透彻。平日里工作的繁忙与生活的琐碎,仿佛都被这山间的清风温柔地带走了。数十里徒步,丈量的不仅是脚下的土地,更是一路回望的过往。那些年少时的憧憬、初为人师的忐忑、几十年如一日的坚守与执着,都随着脚步的移动,在脑海中清晰地浮现。抵达终点时,我竟没有想象中的疲惫,浑身充满了一种通透的活力。晚风轻拂脸颊,带着山间的微凉。
在故乡悠长的道路上,我遇见了那个最纯粹、最松弛的自己,也读懂了这条路所承载的,不仅是青春的记忆,更是岁月的厚重馈赠,是滋养我继续前行、永葆初心的温暖力量。
那条路,烙印在记忆深处,行走在灵魂深处,蜿蜒伸向远方——那里有无尽的诗意与生命的芬芳!(张玲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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