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赶靠去!

烟海e家 2025-09-21 22:33

  一

  在海岛上,人们将海水退潮称作“靠潮”。

  海潮刚退时,只露出潮印,叫“潮罢印”;潮退得小,叫“跌边靠”;退得较大,叫“小靠”;退得很大,叫“大靠”。受气象影响,如果大风骤停出现异常的大退潮,叫“枯靠”“黑瞎子靠”或“风歇靠”。退潮时间不同,又可分为“朝靠”“傍晌靠”“晌午靠”“傍黑靠”和“黑海靠”等。

  赶靠,是海岛人的独有叫法,比赶海更接地气。在半日潮型海域,潮汐一天一夜两涨两退,从退潮到涨潮,时间通常为6小时12分钟。退潮后的6个多小时,并不都具备赶靠的条件,只有潮快靠到底时,才是最佳的赶靠时间。在这两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抓紧“赶”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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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文图无关 

  潮起潮落天天有,日日赶靠忙四季。海岛人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摸出了大海潮汐的规律,总结出一套赶靠谚语。比如:“十二十三正晌干,满了潮黑了天”“十五六,吃晌后”“十八十九,两头没有”“二十四五黄昏满,吃了午晌把靠赶”。

  赶“枯靠”的时机多半在冬季,天冷,水凉,海货品种丰富,尤其是各种海菜特别鲜嫩。夏季的“枯靠”一靠难求,各种海货的口感比冬季略逊一筹,但海岛人怎能错过那一滩美味呢?何况,夏季可以穿着泳衣戴着水镜尽情潜到深水里,或许,能够邂逅更多惊喜。

  二

  周末,有朋友约着去赶靠。我翻了翻日历,阴历初一,正值大潮期,潮水退得最远,海滩生物暴露面积大,收获量肯定比平日多,是最佳的赶靠机会。

  当然,现在赶靠并非易事,因为海区已被一块块分割,承包给了他人。有限的、可以对公众开放的海域基本没有什么靠可以赶,只有那些远离人群的海滩才能找到赶靠的乐趣,让你重拾小时候的乐趣。

  朋友提前联系好了一个“四无”小岛(无居民、无淡水、无道路、无耕地)的岛主,我们坐上快艇,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跳上岸,大家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呼啦地四处散去。身着专业潜水服的,那是奔着高端食材来的。我是抱着玩的心态,穿着游泳衣,头戴遮阳帽,手里提着一个水桶,专门在近海滩涂收拾螃蟹和各种小海螺。

  这片水域保护得非常好,不仅盛产鲍鱼、海参、海胆、螃蟹,牡蛎、红螺、辣螺、盘螺、花螺、香螺等也非常多。有懂水性的,知道哪里窝风(藏风)哪里有暗礁,哪里藏着鲍鱼海参,哪里有“床”(海螺、辣螺的繁殖区)。我没那个本事,只能老老实实地找点大众小海鲜。

  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潮已经靠到底了,大海就像一块蓝色的“地毯”被卷起了一角。裸露的大小礁石、砾石上,花螺已经暴晒在阳光里;跑得快的盘螺,随着潮水吸附在水里的石头上,清晰可见。我弓着腰低着头,眼观六路、左右开弓,像采茶女一样“采摘”各种螺,直到手里握不住了才丢进桶里。有些螺已经成了寄居蟹的居所,一旦感觉有人靠近,螺就迅速沉到水底。下午的阳光格外毒辣,大粒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淌,我只能不断用衣袖擦拭。

  靠潮时,螃蟹一般都会藏在石头底下。只有在涨潮或晚上,它才会出来觅食。翻开一块石头,发现螃蟹的概率能占三成。小的,可以放它一马,大的就收到囊中。

  抓螃蟹需要技巧,它是不会轻易束手就擒的,尤其是遇到赤甲红,那两只大螯,如烧红的戟,粗壮、坚硬、灵活、性凶好斗,是它的护身武器。被它夹住,轻者螯尖嵌入肉中,瞬间见血,重者能撕裂你的指甲。这时,只能智取不可强攻,盯着它,偷偷迂回到它的后面,伸出一只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其背后一踩,伸手抓住它的后腿,它那两只大钳子便没有反转之力了,只能乖乖就范。如果没踩到,它会立即趁着扬起的泥沙很快遁入无形。

  我还偶遇一只章鱼,这可是水里的游泳快手,一个冲刺就是十几米,起步前还会呲出一股黑墨,干扰着你的视线,想抓住它实属不易。

  俗语讲:“麦子上场,辣螺上床”(海岛人用“坐床”形容其密集附着的状态)。此时,正是辣螺上床的季节,在一处岬角的大礓石的阴面,我在一片碧绿的海青菜下面找到了一片辣螺,密密麻麻地拥挤在一起。可惜,虽然“床”很大,螺的个头却很小,我还是放弃了。这些小螺不用十天半月就能疯长到三厘米大小,我心里愤愤然,嫉妒下一个赶靠人,他可是要撞上一个大便宜了。

  不知不觉赶了两个小时的靠,我的水桶已经冒尖了,掂掂分量,少说也有十来公斤了,收获颇丰啊。

  三

  此时的大海是静止的,在退与涨的节点,大海仿佛在某一个隐秘之处用力地扭动着。我能感受到这种反转带来的瞬间平静,大海中的所有生物应该都会有这种感觉吧。

  我站在水里,慢慢地感知海水在我的小腿上摩擦跃动,一点点地上升。岸边裸露的卵石被一点点打湿,卷起的“地毯”徐徐展开。水中,我拉长的身影荡起微微涟漪。在远处天际线,天与海是相连的,月球、太阳也是和大海相连的。它们用共同的力量护佑着地球的永恒。

  此时,我的眼睛竟有些迷离,心中涌动出一句诗行——大海在邀请我,感受我在水里的模样……我已经被蔚蓝彻底吞噬了。

  这片蔚蓝,我从未曾远离,甚至可以说一直在亲近、辨识中度过,这是我作为一个大海之子的幸运和骄傲。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何动容了:我是苍穹里的一粒尘埃,谁也看不到我,但我分明能感知到某种巨大的能量和它无言的警示。

  四

  涨潮了,这就是一种警示,亦是一种尊重。

  几百米的海滩延伸到了更远处的大海深处,我只走了不到百米的距离,贪念也该刹车了。

  看不到浪,风正在路上,但潮水前进的速度还是非常快,迅速地填满了卵石间的缝隙,追赶着海蟑螂四处逃散。我有些留恋,直了直又酸又痛的老腰。

  环顾整个小岛,只有一处破旧的水泥房,房顶立着风车和太阳能,门口趴着一只瘦骨嶙峋的大黄狗,那是看海人临时的住处。没有树,只有灌木和野草,难以找到一个乘凉的地方。

  我提着沉甸甸的水桶赶往停船的地方,开船的朋友正坐在阴凉处抽烟,他身边的水桶里竟然有只肥硕的大海蜇。我惊讶道:“海蜇你也敢赤手抓?”海蜇有毒,我吃过亏。他有些得意地笑笑,说:“这有啥,船上有网兜,先把它兜到岸边,用刀去掉内脏,只留‘大帽子’,一会回去下馆子我们可以先来个海蜇汤开开胃。”我又饥又渴,吞了吞口水,仿佛已经捧起了一碗又凉又辣又甜又脆的海蜇汤。

  这一定是只落单的海蜇,它一定是迷失了方向,或是追赶一条海鱼才误闯进这个小岛,成了我们赶靠的意外惊喜。再有一个月,海蜇将大量上市,刀在砧板上的“嗒嗒”声,将填满大街小巷,那是独属于海岛的、美妙的交响乐。

  几个朋友陆续都回来了,个个肩扛手拎,收获满满,笑容比太阳还灿烂。

  启航了,几只海猫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围着我们的船嗷嗷叫,直到看着我们离开。

  可能是我们打扰到它们了吧。再见,海猫子!(吴春明)

法律支持单位:山东助商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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