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牙山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早年在我们那里有个习俗,本家(五服之内)已经定亲的小青年,未婚妻夏天来“出六月门”(指阴历六月六来做客),本家的亲属都要宴请她;正月的时候,要请本姓中头年刚结婚的新媳妇。
一
炎热的夏天里,家家户户都是烧火做饭。每家都盘有两个大锅灶,炒菜做饭,全依仗大锅。锅底的火苗又红又旺,锅里翻炒的菜香味扑鼻。炕烧得火热,人坐在上面如坐针毡。好在家家户户建有平房(水泥平台顶的屋子),吃饭的时候不是在院子里吃,就是在平房上吃。宴请新媳妇的时候一般是在晚上,白天要山上干活,晚上有时间。
记得堂兄定亲不久,其未婚妻来“出六月门”,母亲在第一天晚上宴请她,是在平房上吃的饭。母亲从山上回家的时候,正是暮色苍茫时分。燕儿已归巢,月儿洒下满地银色的光,性子急的星星已张开蒙眬的眼睛。母亲赶快调面做手擀面。吃面条是有讲究的,意思是面条长,能“缠”住新媳妇的腿,这样新媳妇就“跑不了”,这门亲事就能成。这寄托了乡人对幸福美满婚姻的美好愿望。菜呢,除了有肉和蛋,还有鸡和鱼。“开口鸡,闭口鱼”,是乡人待贵客不成文的规矩。家里有贵客,第一道菜是鸡,最后一道菜是鱼,这样方能显得待客隆重真诚之意。

资料图 文图无关
由于堂哥是刚定亲,二人还未去民政部门登记领结婚证,母亲让我们称呼其未婚妻为“大姐”,这样显得亲热、亲切。大姐个子高高的,穿着白底印花的确良衬衣,裤子是浅蓝色的,头上绑着一对小辫子,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熠熠生辉,如一对宝石。大姐心地善良,举止娴雅,一说话就会露出甜蜜的笑容。她亲切地称呼我们“小弟”,声音温柔绵甜,我的心里像喝了蜂蜜水一样甜。等到年底堂哥结婚了,来年正月宴请新媳妇时,我们就正式称呼她为“大嫂”。从称呼上来看,“大嫂”似乎比“大姐”距离远了一些,但是实际上关系却更亲近了,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二
印象最深的还是正月里宴请新媳妇。大集体的时候,村里二百多户人家,本姓有来往的人家里,每年结婚的有五六位年轻人,家家户户每年正月都要宴请新媳妇。跑腿去请新媳妇的任务自然是落在小孩子身上。小孩子在大街小巷里走着,脚底下踩着厚厚的白雪,清晰而又响亮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时候也就忘记了寒冷。
到了娶新媳妇的叔叔伯伯家里,就对婶子大妈(伯母)说道:“俺妈叫俺嫂子到俺家去吃饭。”于是新媳妇赶快梳妆打扮,穿着红彤彤的新袄新裤。然后小孩子在前边引路,新媳妇跟在后面,小孩子的心里充满了不可名状的快乐和喜悦。天空中雪花飘飘,新媳妇的满身大红衣裳映在冰天雪地里,如一枝扑鼻香的红梅花儿傲立雪中,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每年冬腊月,村里年轻人结婚的比较多,宴请新媳妇的日子一般在头年腊月都要排好号。婆婆家里要记清楚,哪一天早晨谁请,中午谁请,晚上谁请,等等。家家户户一般都是将本姓的几个新媳妇凑成一桌,这样新媳妇互相之间就认识了,和请客的人家也熟悉了。既认了门,以后见面又方便称呼,知道该叫叔叔伯伯的叫叔叔伯伯,该叫婶子大妈的叫婶子大妈。如果出现两家同时要宴请这个新媳妇的情况,一个就会说道:“我都请了谁谁谁,就差她一个就齐了,你让给我吧!”那么另一个只好让给对方,谁叫都是自己本家的呢?这点方便还是要给的。当然了,宴请新媳妇不仅是本姓的,有的人家连外姓的关系比较好的也会宴请,这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朋亲”。
初一拜年的时候,只要是新媳妇到谁家里拜年,那么这家就要在正月宴请这个新媳妇,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新媳妇是最高贵的客人,不论新媳妇到哪家拜年,人们都会给予新媳妇最大的热情。
三
二哥到了提亲的年龄,邻居把村里一户人家的女儿提亲给二哥。孰料,我家的远房姑姑和女孩家是邻居,同时把女孩提给了村里另一户人家。母亲很是生气,从此两家的关系有些疙疙瘩瘩,不像以前那样亲近了。远房姑姑的大儿子腊月结了婚,大年初一早晨,姑姑早早地领着新媳妇来我家里拜年。母亲先是吃惊,转而赶快下炕,把家里最好的糖果点心拿出来,热情招待新媳妇和姑姑。初六晚上,母亲特地宴请了姑姑的新媳妇,两家的关系从此和好如初。
我结婚的那年正月初一,领着妻子到本姓人家挨家挨户地拜年。不管是到了哪一家,大妈(伯母)婶子姑姑嫂子等都会热情地拉着妻子的手,叫她上炕坐坐。香喷喷的炒花生、甜丝丝的糖块、白白的爆米花,以及颗颗饱满的香瓜子,还有那热气腾腾的浓香茶水,乡人的热情招待令妻子受宠若惊,感觉自己享受到了国宾的待遇。初五我们就回县城上班了。二月二回家,母亲对我说道:“我顶替你媳妇吃了一正月的好饭。”因妻子回城上班,乡亲只好宴请母亲来替代新媳妇了。这淳朴的民风令人温暖。
去年腊月,妻姐在西藏工作的儿子回家结婚。我问妻姐,村里宴请新媳妇的人家多不多。妻姐有些遗憾地对我说道:“哪里有人请?这多少年了,村里早就没有人请新媳妇了。”
真是没有想到,宴请新媳妇的习俗已经悄无声息地泯灭在岁月的长河里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宴请新媳妇的那些旧时光里的往事,留给人们的只剩下无尽的回忆和怀念了。(叶展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