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欢回忆的人生季节里,在多彩的梦境中,我常能看到石岛老街上摇曳的光影、泛着青光的石板路和石头垒起的海草房。每当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轻抚脸颊时,我仿佛能听见那片海的低吟浅唱和山间松涛逶迤的呼唤与回响……
上世纪70年代,少年的我跟随着到此戍边的父亲,从济南来到了位于黄海前哨的石岛。在这个房前是海、屋后是山,弥漫着古韵的海滨小镇里,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新奇、独特。其中,最令我痴迷的就是妙趣横生的赶海之乐了。
钓海参
我们家住在镇子的北头。房子是部队盖的几排红砖房,每家圈起一个小院。出了家门,顺着屋后蜿蜒陡峭的小路,过了马路就是大海。
眼前是一个被人工填海围成的海湾,堤坝很宽,只在海湾的南头留有一个供舢板进出的口子。堤坝外浪涛起伏,海湾里微波粼粼。那时,大人们都在生产队里忙碌,海边的人寥寥无几。
放学或闲暇时,我常流连于堤坝之上玩耍、钓鱼。没有钓鱼竿,就用一块木板缠些尼龙线,绑上鱼钩和螺丝帽,抛进海里。鱼上钩时,在手中产生的阵阵抖动,使我顿感兴奋和喜悦。有一天,我远远地看到附近北沟村的一个青年,俯下身子趴在停靠在海湾里的舢板边。我好奇地凑过去,只见男青年通过一只自制的上口小、下面大、底部镶嵌着玻璃的方木盒子,观察着海底。时值退潮,海水不足两米深,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有时向上轻轻一抖,随后竹竿慢慢提出水面,我惊奇地看到,在竹竿头部绑着的鱼钩上,赫然有一只浑身长满肉刺的大海参。我惊奇之余,一直仔细揣摩着他的钓具,心里想着仿制。
回来后,我去部队木匠铺求木匠师傅给我钉了个木盒,又割了一块合适的玻璃镶嵌在底部。然后,找同学要到了村里修补渔船用的“油泥子”,把盒子底部与玻璃之间的缝隙封好,防止渗水。最后,在长竹竿的前端,把四只最大号的鱼钩按锚的形状绑好,就大功告成了。
这天退潮后,我拿着做好的钓具来到海边。海湾里停放着许多用缆绳系在岸边上的舢板,可以松开绳索,任舢板围绕锚点慢慢漂移。我把玻璃木盒轻轻地放在水面上,俯下身子,斑斓的海底世界清晰地映入眼帘:飘逸的海草、游动的鱼、爬行的螃蟹……就是没看到海参。我仔细搜寻着,终于发现,在海草丛中藏匿着一只长长的海参。我把手中的竹竿靠近海参,向上轻轻一抖,鱼钩就刺中了它。海参被提出水面,随即就收缩成比我拳头还大的球状。
我按当地人教的方法,把钓到的几只海参剖了,除去内脏,用海水洗净。海参拿回家后,用清水煮二十多分钟,再用草木灰滚一下,放阴凉处晾干。我用这种独特的方法钓到许多海参。据说海参对人有滋补作用,我就把干海参都给了父亲,但从来也没见他食用过。后来听他说,他没舍得吃,都送给转业的内地战友了。
捉螃蟹
海湾的北面仍然是原始的模样。退潮后,大片的海滩和礁石裸露出来。那时,来这里赶海的一般是附近村里的大姨们。她们蹲在海滩上,手里的铁钩子不停地试探着,遇到硬物,凭手感下去一掏,一只黑皮的大个花蛤就滚到脚前。我感兴趣的是寻找能翻动的石头,下面不仅藏有鲜美的海波螺,还有张牙舞爪的赤甲红螃蟹。
我翻开一块大石头,一只硕大的赤甲红迅速擎起两只粗壮发紫的大夹对着我。我虽然有些惧怕,但自恃戴了手套,还是鼓足勇气下手捉它。没想到,螃蟹大夹的力道强劲,居然穿透了线手套,把我的手指夹出了血。我疼得哇哇大叫,引来赶海大姨们的哈哈大笑。一位好心的大姨告诉我,只要抓住螃蟹最后面的小腿,它就夹不着你了。我一试,螃蟹的大夹果然毫无目标地胡乱挥舞,对我无可奈何了。

当地的小伙伴还教我制作一种用来捉螃蟹的网具。将粗铁丝做成一个圆圈,把旧渔网按铁圈大小裁好后,用渔线把渔网沿铁圈绑好。然后,在网圈中间绑一铁螺丝坠和一段鸡肠子,没有鸡肠用钓的鱼也可。把这种捉螃蟹网抛入海里,贪吃的螃蟹很快就会纷至沓来。当把网具提出水面时,螃蟹竟毫无察觉,还只顾着大快朵颐呢。
记得那年初秋,在部队服役的哥哥回来休探亲假。临走时,上午全家人去镇上照相馆照了全家福,下午我领着哥哥,带着一些网具,去海边捉螃蟹。那天,螃蟹特别多,有时一只网具里趴着好几只螃蟹。哥哥从来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也高兴极了。仅仅一个多小时,我们就捉了两大网兜螃蟹。晚饭时,母亲把饭桌搬到小院中间,从灶台大铁锅里盛了满满一大盆红红的熟螃蟹。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一边咔嚓咔嚓地咬开赤甲红的大腿,吃着鲜嫩的蟹肉,一边说笑着唠家常,亲切的话语和欢乐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小院的上空。那温馨幸福的情景至今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捡毛菜
在医院工作的母亲在空闲时也爱赶海,但挖蛤蜊、撬海蛎子的活她干不好,她手头慢,收获少。于是,我经常陪着她在海滩上寻找,捡拾一种被当地人称为“毛菜”的可食用海菜。
秋冬季节,每逢退潮,尤其是大风大浪后的枯潮底,海滩和裸露的礁石上,会有很多被风浪卷上来的海草、海菜。我和母亲按照当地人教的辨别方法,仔细地在其中寻找着毛菜。毛菜是一种海洋藻类植物,学名石花菜,多生长在退潮线以内,水质清净、潮流顺畅的深水海底礁石上,根系较细,毛枝茂盛,表面呈褐紫色。赶海回家后,母亲会把捡到的毛菜晾晒干,收藏好,待日后用它做“毛菜冻”。干毛菜能存放很久也不会变质。
烈日炎炎的夏日,为了解暑降温,石岛人自古就传承了在三伏天吃“毛菜冻”的传统习俗,几乎家家都会做这道凉爽美味的菜肴。母亲也很快学会了它的做法:先将干毛菜用擀面杖敲打一阵,把吸附在上面的杂质去掉,然后用清水长时间地浸泡。毛菜泡好后,母亲用双手像洗衣服那样搓洗毛菜,直到把它褐紫色的表皮全部搓洗掉了,露出半透明的乳黄色。然后,母亲在大铁锅里添上刚打来的甘甜井水,用大火烧开后,改为小火慢慢熬煮。
经过数小时的熬煮,锅里的水已变得黏稠,母亲就将纱布罩在盆口上,把毛菜残留部分过滤掉,留下青白玉般的汤汁。将盆里的汤汁放在阴凉处自然冷却,毛菜里富含的可凝固“琼脂”会使汤汁慢慢凝结,成为美味可口、营养丰富的“毛菜冻”。
屋外酷暑难耐,屋内,母亲在餐桌上摆上一盘切成块状的“毛菜冻”。它通体莹润剔透,颤动有弹性,吃时加上蒜泥、香菜、酱油、醋即可。我迫不及待地用勺子舀着“毛菜冻”往嘴里送,一缕蕴含着大海清新气息的鲜美味道,瞬间在口腔内荡漾开来。随着淡雅、爽滑的“冻”在舌尖上慢慢融化,仿佛是一脉甘泉滋润着身心,顿觉清凉舒畅,浑身的燥热瞬间消失了。
如今,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了短暂停留的石岛,来到了海滨城市烟台。然而,在石岛生活时的那段稀奇、快乐的赶海经历,像珍藏在脑海里的老胶片,时时在我眼前闪现,成为今生难忘的美好记忆。(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