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趣幽默话山曼

烟海e家 2025-05-19 16:22

  如果说起胶东民俗文学的集大成者是谁,可以说非山曼莫属,难怪很多人称他为民俗学家和散文家。他离开我们18年了,其身后有很多忘年交撰文缅怀他,而我向大家呈奉的,或许是一个别样的山曼。

  初识山曼“冷幽默”

  山曼是1984年从《胶东文学》杂志社调到烟台师院(鲁东大学前身)教书的。那几年我在海外工作,返回学校后,才对这位长者有了印象。

  开始我只是觉得先生长得有特点,“聪明绝顶”不说,头顶中间除了亮得可以反光,下缘还留下了些许长发围着脖子,老远看,似像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

  1988年的一天,他到学校宣传部找我“认亲”。“我来找你,不光是看了你的报告文学连载有点感觉,还有个原因,我干过宣传工作,咱们是同行,可不是冤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我赶忙说:“我最近才听说您以前是《胶东文学》主编,只是我刚回到学校,对您不够熟悉。”

  “先不要开口就您您的,咱当地人说这个字舌头根儿捋不直。麻烦纠正一下,用‘你’字更实在。你所说的那个主编前面要加‘副’字,副主编的副。有的人说我姓dan,就像外面讲的把单国瑞念成了‘单口喘’,其实我姓shan,就是‘单口喘’的‘单’字应该念shan。”

  说到这里,伴着我的笑声,他略略把脸舒展开了一点,接着,不紧不慢地对我那几篇连载的“豆腐块”进行点评。毕竟他做过几年的文学编辑,拿捏那些小鱼小虾的“豆腐块”可以信手拈来。

  随后,他与我议论起宣传工作的难干,说当时社会上各种思潮交汇,错综复杂,而宣传干部则是“一无权,二无钱,一张嘴巴讨人嫌”。

  这是我俩首次短时间的直面。初次感觉,他人实在,但似乎头部冠上了仨字,脑瓜上写着“冷”,脸庞却闪现着“幽默”。

  真实的山曼其人

  后来接触多了,我逐渐见识了山曼的学养与修为,感触到了货真价实的山曼。

  他1960年毕业于山东大学历史系,实名单丕艮,笔名山曼。为什么叫山曼呢?因为生在他前面的姊妹,用山曼的话说,是“一个颜色的嫚儿”,他有四个姐姐。那时胶东如果哪家的男孩金贵,常起个贱名,如铁蛋、石头、瓦儿等,嫚儿是女孩子的意思,男孩子叫嫚儿,似乎有个说法叫不招灾、好养活。他老大不小了还经常穿姐姐淘汰下来的花衣裳,连街坊嫂子也故意逗他:“你这个小姑子到底贤不贤?”他说旧时山东就有《小姑贤》的吕剧家喻户晓。他还告诉我,他的母亲姓山,曼则是嫚的谐音,他的笔名由此而来。

  山曼本来刚毕业时分配到青岛教大学的,因为要照顾年老体弱的父母,所以回到了老家黄县(今龙口市),当了中学教师。从中学调到县委宣传组干了几年,山曼觉得自己不适应做党务工作,喜欢写点东西,后来奉调《胶东文学》杂志社。

  我有位老学长李存修,是个“写作疯子”,他告诉我,1983年他投稿《母校情怀》给《胶东文学》,审稿的就是山曼。而一年后,山曼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他母校的老师,从此他二人一直来往不断。李存修说,他有四十多部游记散文出版,得益于山曼的激励和鞭策。

  有人说作家大多鄙视权杖,这话是否妥帖姑且不论,我知道山曼是时不时要针砭官场陋习的。他从一线教学单位调到机关大楼,上任学报主编后,经常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去聊一会儿”。

  其实,山曼评上正教授职称很晚,但其心态还算淡定,尽管对此类问题亦有微词。他曾抨击有的人评职称靠跑评委,要提拔靠搞关系。山曼不太会发火,也很少有脾气,万一“喷”了,我就“刺挠”他:“你这是‘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啊!”

  有一次,我问山曼:“你说你长得像谁?”

  他不紧不慢地回问:“还有长得像我这个熊样的吗?”

  我用英语旁敲侧击提醒他:“Shakespeare。”

  “外国‘驴话’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你说的是莎士比亚,因为有人这么抬举过我。不过会说‘驴话’的倒未必是驴,包括我这个对‘驴话’似懂非懂的两足动物。”

  谈到驴与足,山曼说起了一个典故。两个教书先生骑着毛驴回家,谈论起当晚东家管饭,每人只吃到一只河蟹,不解馋。大先生说:“咱俩出诗答对吧!我先出上联——吃蟹不足吃蟹足吃足也不足”,二先生手按着驴屁股,对出了下联:“骑驴硌腚骑驴腚骑腚也硌腚”。

  他真能沉住气

  山曼可以逗得别人哈哈大笑,但他自己总能绷住脸儿。现在说起来,其沉住气的功夫,堪比“小品王”赵本山。

  有一次我“刺挠”山曼说:“你现在已经红得发紫了,但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在背后叫你‘蛋不良’?”

  “其实那也是听我揭秘后才知道的,一般人我还不告诉呢!”这回他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是演过坏蛋吗?”我又想“刺挠”他一下。

  “这从何谈起?”他像以前叙事那般,慢吞吞地道出事情的原委。“那是早年我代表地方到省里开一个会,到会后,被通知发言的同志在主席台后排边上就座。等领导快到了,工作人员先点名后排还没有到位的同志,谁想到,他看着座位上的名字,喊了一声‘请蛋不良同志到主席台就座!’一看没有回应,又大声喊‘请黄县的蛋不良同志到主席台来!’我知道他读错了。到了后排一看,原来座位名字是用毛笔在红纸上自上而下写的,我的名字单丕艮,他把单读成了蛋,把丕读成了不,因不下面的那道横写得太短,毛笔字连在下面的艮就读成了良。”

  我笑了:“当时你没有给他纠正一下吗?”

  “还纠正什么?他三个字都能给我读错了,那真成了经典!反正我知道他说的那个‘蛋不良’就是我就得了。”

  “没想到,交流发言引起了上级媒体记者的注意。会上,他找到我说,老蛋同志,你的发言材料很好,请您帮我到你们县的下丁家采访行吗?我当然答应。数天后,那位记者真的到了黄县。那时候县委宣传部叫宣传组,我回去后,向大家讲了自己被叫成‘蛋不良’的笑话,也让大家先乐呵乐呵。当记者来找‘蛋不良’,办公室的人笑着告诉他,那是我们的副组长,就领着他进了我的办公室。后来,我陪着记者采访了几天,他一直称呼我‘蛋组长’,连招待所的服务员听后也捂着嘴笑。就在记者要离开时,我告诉他,我叫单丕艮,将错就错,我也觉得挺好玩儿。记者哈哈大笑说,你看你这位老同志,真能沉得住气!”

  “其实我不算老,那年才三十三四岁。这个记者后来把他写的《一心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铁柱子——王永幸》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各地到下丁家参观考察的人络绎不绝,该有我的一份苦劳啊。”

  他找我接他的班

  上世纪90年代中期,山曼退休了,是退而不休。他那时已经出版了几部散文集,《烟台日报》早先还开设“山曼民俗文学”专栏,《烟台晚报》创刊后,也开了专栏。他更有时间到烟台老旧街道采访,到胶东各地采风,沿着黄河徒步上行,体验民俗民风民情。

  当时,我买了一辆偏斗摩托代步,他约我假期一起走一下更远的地方。我曾经拉着他去过招远、桃村和门楼水库。在这之前,他曾经动员我加入他的民俗研究之道。

  记得那是1997年的一个秋日的下午,山曼走进我的办公室,一开始就开宗明义:“这次我来找你,不为别的,拉你入伙。”

  他先象征性地把我所谓的适合条件抬举了一番,什么文笔,什么接地气,什么事业心,都是后话的前缀。“我现在年岁大了,你如果愿意,咱一起把民俗文学鼓捣下去,希望你能够接我的班。”

  当时我告诉他,我确实是立项和参加了两项全国重点课题,而且调查研究和文字任务都很繁重。尽管没有痛快答应,但有一个承诺,可以开着偏斗摩托一起采风,省得他背着那简单的破行囊,满天价像济公一样飘来飘去,令人担心。后来,我常感到很内疚,没有骑偏斗摩托伴他走到更远的地方。

  记得有一个夏日的傍晚,我校历史系主任李衡眉博士特别邀请了老朋友三人,去欣赏他亲手培育出的昙花一现,三人中有著名作家、老校长萧平和早已红起来了的山曼。昙花要开了,系团总支书记冷志强紧急招呼了一拨学生前往参观。面对拥挤的学生,我们三人从不同角度感叹了美不胜收的昙花瞬间绽放。山曼说过一句:“花好只是一时红,其实我们的美好人生也只是人类历史长河的一瞬间,就像昙花开放一样。”我当时感到,这是一种愉悦后的失落,老先生或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悲楚。

  回家路上,我们三人还谈起了烟台日报社的孙为刚,因为他是中文系弟子,其《远洋渔歌》刚被收入高中语文教材。萧平大加赞赏,山曼说了一句:“他如果是搞民俗文学,肯定也是把好手。”

  后来我再次追忆这个情节,臆测山曼是不是又在考虑谁来接他的班呢?事实证明,孙为刚的确在胶东民俗,特别是在各地名吃、特色小吃方面的撰写上有所建树。而我,既没有虚心跟着山曼先生学徒,也压根儿不是那块料。

  山曼的晚年病魔缠身,需要按时血液透析,且视力严重下降,但他生命的最后三年简直是在冲刺,整理出版了《山曼散文集》《解放区民俗》《山东居住民俗》《中国民俗通志·生产民俗志(北方卷)》《齐鲁乡语谈》等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

  山曼曾经在采风的同时,到各地寻购了一大批民俗艺术品,学校为他专门腾出几间房子,建立了一处山曼民俗艺术品展室。他去世后,我几次去那个展室睹物思人,默默凭吊这位尊者。

  记得山曼去世前,有一次,我去学校医院开了一份鼻炎药,取药时,偶然发现山曼也进了医院。拿到药后,我赶紧走上楼,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忽见山曼从医疗室急匆匆地出来,在其夫人的搀扶下提着裤子奔向洗手间。我赶紧迎上去,陪着他进了厕所。他的便秘太过严重,可能注入开塞露后,他怕脏了医生的办公室,赶紧奔厕所。之后,他说了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要是再晚一步,半道上发生变故,那就是‘骑着小狗走亲戚——丢人丢牲口’了!”没想到,这次他自我开涮的俏皮话,竟然成了我俩的诀别。

  没多久后的2007年3月26日,山曼走了,伴着他对人生的眷恋,在他72岁的交响旋律上画上了休止符。岁月真的不经使,有人悼他早逝,有人念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完。

  他来不及看到身后那部遗作《山东海洋民俗》问世。那字里行间,依稀闪现着他热恋的大海、他活灵活现的音容笑貌,还有他那诙谐幽默加风趣、近乎老顽童般的“滑皮”与天真。(孙桂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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