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外这条宽阔的大街,我私下谓之“银杏街”。其两旁所植,除蔷薇、冬青等花木外,皆是一株株笔直高耸的银杏。每年的这个时节,秋风给银杏叶子染上淡黄色,一眼看过去,树树挂金,叶叶如画。
“岁久子渐多,累累枝上稠。”(欧阳修《和圣俞李侯家鸭脚子》)前些天下了一阵大雨,接着是一场大风,银杏果被吹落无数。我走在路上,每踩到一颗果子,脚下便响起一声“噗”。被踩破的果子,会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朋友开玩笑说,有一种臭应该叫做“银杏臭”。
我查阅资料得知,“银杏臭”源于银杏果外种皮中所含的丁酸、己酸等脂肪酸。这些成分散发出的气味,能够吸引松鼠、果子狸等动物前来食用,进而帮助传播种子。
银杏树的种子又名白果,其色泽橙黄,内核白而坚硬。可能是因成熟的白果味道难闻,古人常在其未成熟时摘下取仁。去掉外种皮和硬质的中种皮,露出的黄绿色种仁富含淀粉、蛋白质,其烹熟后质地绵软,食之甜中带苦。
寒夜烧银杏吃,是古人特有的享受。陆游曾在诗中道:“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不饤栗与梨,犹能烹鸭脚。”银杏还有“缩小便”的功效。清代参加科举的考生,入场前常吃点煮银杏,以减少跑厕所的次数。不过,银杏的外种皮里含有大量银杏酸,有人对此过敏。若直接触碰,会出现皮肤红肿、发痒等症状。而且,白果虽好吃,却不可贪多,因为其中所含的氰化物,会致过量食用者中毒。对此,古人早有认识:“白果食满千颗,杀人。昔有岁饥,以白果代饭,食饱者次日皆死。”(元·李鹏飞《三元延寿参赞书》)
银杏树在民间的俗称是“鸭脚树”,此称谓源于银杏的叶形。《本草纲目》说,银杏“原生江南,叶似鸭掌,因名鸭脚。宋初始入贡,改呼银杏”。俚俗的“鸭脚”,改名为风雅的“银杏”,据说源于宋仁宗。相传,北宋初年银杏果成为贡品,后宋仁宗见此果莹白,遂赐名“银杏”。宋·张商英的《银杏》诗道:“鸭脚半熟色犹青,纱囊驰寄江陵城。城中朱门翰林宅,清风六月吹帘旌,玉纤雪椀白相照,烂银壳破玻璃明。”
关于银杏,宋代诗人梅尧臣与欧阳修还有一段佳话。梅尧臣屡试不第,欣赏其才华的欧阳修,向朝廷大力举荐他。梅尧臣的家乡宣城盛产银杏,出于感激,回到宣城的梅尧臣,特意摘了银杏果,遥寄伯乐。收到后,欧阳修高兴地以诗《梅圣俞寄银杏》答谢:“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开缄重嗟惜,诗以报慇勤。”诗中,欧阳修把银杏比作“千里鹅毛”,这让梅尧臣非常感动。他随即和诗《依韵酬永叔示予银杏》:“去年我何有,鸭脚赠远人。人将比鹅毛,贵多不贵珍。虽少未为贵,亦以知我贫。至交不变旧,佳果幸及新。”
银杏被现代人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这是因为它是历经多次冰期存活至今的孑遗物种。有关化石显示,银杏类植物早在2.7亿年前便已出现,并约于6000万年前形成现在的银杏树形态。其生长缓慢,有二十年左右的树龄才开始结果,故得“公孙树”之雅号,取爷爷种树、孙子得食其果之意。
可能是因为生长缓慢,银杏树才得以长寿。十多年前,我曾专程到日照市莒县浮来山的定林寺看“千年银杏”。《左传·隐公八年》载,“九月辛卯,公及莒人盟于浮来”。鲁隐公不惧长途跋涉,屈尊至莒,于浮来山与莒子会盟。当地人说,那次莒鲁会盟,就是在这棵银杏树下进行的。传说未必可信,但历经千年风雨,这棵银杏仍然枝繁叶茂,却是眼见为实的。
“谁怜流落江湖上,玉骨冰肌未肯枯。”(李清照《瑞鹧鸪·双银杏》)这棵阅尽人间春色、看惯悲欢离合的银杏,不在意风雨雷电,不计较时光流逝,它只是挺直脊梁,向着希望的天空生长。“这既古老又年轻的大树,这将天真和沧桑、纯净和丰饶、艰辛和甘美等等全都融为一体的大树,这恒定、恒久和恒常的大树,怎能不让人们信任和爱恋呢?”(乔叶《大树的礼物》)(张铁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