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日出,烟台人已司空见惯。而今年5月4日华晨宇在演唱会上“唱出太阳”,为烟台这座“山海名邦”(苏轼语)注入了青春活力。“向阳而生”已成为城市文旅的新亮点,也钩沉了古代“寅宾出日”(意为恭敬地迎接即将升起的太阳)的辉煌历史。
寅宾出日是古代中国的礼仪,表达了人们对太阳的崇拜之情和对农业丰收的祝福之意。与寅宾出日有关的传说,大都出现在古代的渤海、北海、东海,即今天的渤海、黄海一带。
记载诸多神话的《山海经》,很可能是活跃于山东半岛一带的大汶口文化或胶东半岛的原始知识遗存。2009年10月18日,笔者采访北京大学的终身教授严文明先生时,他说:“神话传说发生(源)地,要有人类的环境、氛围和历史作背景,长岛(烟台)是古代人类文明的(一个重要)发祥地,所以拥有众多神话传说传至今日。”
神话传说、史前遗址、上古岩画、“八主”陈迹、诗词传世、宾日建筑等,都为寅宾出日的绚丽底色,涂抹上了一笔浓墨重彩。
神话传说中的太阳崇拜
日出扶桑。关于《山海经》的扶桑神话发源地有两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扶桑是远古时期东海里的一棵神树,太阳从那里升起。
登州是古代东海沿岸最古老的文明聚落之一。“日出扶桑”于登州,让历代文学家笔下生花。唐代独孤及在《观海》诗中说:“白日自中吐,扶桑如可扪。”宋代苏轼在《望海》中提到:“黄昏风絮定,半夜扶桑开。”明代王世贞在《蓬莱阁后》中写道:“高城钟鼓唤苍茫,海若镕波浴太阳。绮色中天徐散尽,空青一点是扶桑。”顾应祥在《游珠玑岩》中说:“芒鞋飞下珠玑岩,遥望扶桑指顾间。”清代施闰章在《望日楼观日出》中写道:“车轮烨烨从中跃,赤乌飞起彩云落。光芒倒射鼋鼍宫,扶桑枝罥蓬莱阁。”任璇在《登蓬莱阁》中写道:“扶桑知不远,好待日华曛。”崔应阶在《登蓬莱阁二首》中写道:“日出扶桑霞焕彩,月明珠岛蚌生胎。”
这些诗中所写的扶桑,都为东海日出处。“日出扶桑”,被列为清代蓬莱十大景之一。徐人凤解读说:“海云沆漭覆虞渊,骏乌宵腾羲驭还。何必烛龙衔始出,沧波原是接长天。”羲和浴日。羲和浴日也是《山海经》中记载的上古神话。据《山海经·大荒南经》记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太阳女神羲和生的十个太阳,住在东方海外汤谷,有一树和一地,都叫“扶桑”。太阳们住在几千丈高的大树上,每天轮流在天空值班。值班时,由羲和驾着龙车相送。
从起点汤谷到终点蒙谷,一天的路程共有十六个站。龙车到达第十四站悲泉,值班太阳便下车步行,羲和驾空车赶回汤谷为明天作准备。值班太阳登上龙车之前,先在咸池里沐浴。
远古的太阳神话,造就了羲和的原始形态,时代更迭又使她由最初的“日母”演变成了“日御”,由部落演变成了历官,承担了文化的载体功能,赋能于古诗词的文化环境。射逐太阳。山东作为古老的东夷族群居住地(东夷系指中原之东方人,是中国古代尤其是商朝、周朝时期,对中国东部海滨不同部族的泛称),历来流传着与太阳有关的传说,其中便有人们熟知的后羿射日和夸父逐日。
《楚辞章句》中记载:“尧时十日并出,草木焦枯,尧命羿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乌皆死,堕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上世纪九十年代,长岛月牙湾景区曾有后羿射日的石雕。
《山海经·海外北经》记载:“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烟台先民的“太阳崇拜”
从这些神话故事中,我们能够感受到古人对太阳的信仰,也能反映出中华文明的“太阳崇拜”源远流长。除了传说,考古发现的一些文物,也佐证了古人的日神信仰。
1960年,山东莒县出土的大汶口文化陶尊刻有日月崇拜图像,后来山东诸城前寨上也出土过一件,图案相同,还涂有朱红颜色。图像下边像座山,中间是弯月,上边是太阳,将日、月、山全部表现了出来。
这些图像,古人刻于距今五千多年前,可能与祭天、祈年等活动有关。这是中国目前发现的最原始的天文图案,都蕴涵着关于太阳的传说。大汶口中晚期的陶鬹(鬹gui,炊煮器)及龙山文化的鸟喙足鼎,也是太阳崇拜与鸟信仰相结合的生动例证。
烟台是人类最早繁衍生息的地区之一,在这里居住的人自古以来就崇拜太阳。在芝罘区西南部的白石村,距今海岸约1.5千米处,7000多年前有一个小型港湾。白石人在这里以海捕和农耕为谋生手段,创造了灿烂的史前文化。
长岛也是东夷民族的家园之一。距今6500年到4000年的北庄遗址,位于大黑山岛北庄村,因形态与西安半坡遗址相似,被专家称为“东半坡”。在这里出土的一块陶片上,刻有数个太阳纹;还有的陶器上刻有鸟类形象,这说明东夷人是非常崇拜太阳的。
另外,长岛南部群岛的地形分布,古往今来都有“左龙(南北长山)、右虎(大小黑山)、丹凤(庙岛)、朝阳(太阳岛)”的传说。这自然为古今长岛打上了太阳崇拜的标签。
日出岩画的烟台发现
人类的祭日活动,是崇拜太阳的实际行动,古代岩画则记录了人们的日月祭祀习俗。中国已发现非常丰富的日月崇拜岩画,其中有不少拜日、祭天、祈求丰年的活动场面。
在江苏连云港将军崖发现的岩石刻画中,刻画着一幅祭天的场面,有太阳、星象、禾苗、人像等造型。这是我国发现的唯一一幅反映东夷部落生活的历史画卷,距今已有一万年的历史。
据烟台文史学者林治永研究,胶东半岛地区与所在海岱地区也有龙山文化时期的岩画分布,可与中原地区和西北地区的岩画相媲美。经过近十年的业余田野考察,林治永已发现成片和零散岩画三百余处,其中与太阳和天象相关的有几十处。
已发现的岩画遗迹,多分布在齐地八主神祠附近。烟威地区分布在荣成、莱州、牟平、蓬莱、福山、招远、栖霞、长岛等地。其特点是,靠海的地方,发现的数量较多;而州府所在地、居住密度大、建筑设施多的区域,数量相对较少。这些太阳岩画的图像有三阳纵排列、三日呈三角和立竿见影形等。
林治永对不可移动岩画的发现,对其中六十件可移动岩画的收藏,实现了半岛岩画研究和收藏零的突破,也证实了考古泰斗苏秉琦先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断言的半岛地区肯定有岩画的判断。这也反映出,烟台是中华文明沐浴第一缕阳光的地方之一。
齐地的八主崇拜和祭祀,自古就有,或是由姜太公创造,并建立起信仰体系。这“八主”除天主淄博、地主和兵主泰安外,其他五主均在青、烟、威:阴主,神祠在三山(今烟台莱州);阳主,神祠在之罘(今烟台芝罘);月主,神祠在莱山(今烟台龙口);日主,神祠在成山(今威海成山);四时主,神祠在琅邪(今青岛琅琊)。可见胶东半岛的日月星辰,是当时民间崇拜的偶像,也是帝王自然崇拜的理想之所。
阴主祠在三山岛附近的过西村,据考是夏代方国所在地。阳主祠之罘在先秦时期是著名的港口转附。日主祠成山在临海最东端,是最早迎接海上日出的地方。月主祠莱山北是西周时期莱国都城归城的所在地。秦皇汉武曾先后多次登临这些地方。《汉书·地理志》记载,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东巡,途经黄县(月主),攀成山(日主),登之罘山(阳主),再登琅邪山(四时主)。《汉书·武帝纪》记载,太始三年(公元前94年)二月,汉武帝“幸琅邪,礼日成山。登之罘,浮大海”。
北宋苏轼任知登州时,感怀并敬畏这些日月祭祀遗迹,形容“俗近齐鲁之厚,迹皆秦汉之陈”(《登州谢两府启》)。他看惯了江河日出,却更着迷于观赏登州的海上日出。于是,他在上呈的《登州谢两府启》中,书写了“宾出日于丽谯,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的话语,表达了他的观感和心迹。
登州蓬莱曾建有日宾楼(后来又叫望日楼)。日宾楼八角双层十六柱,木质结构,乃观日佳处。苏轼的《书自作木石》中便有“与同僚饮酒日宾楼上”的诗句。
此楼观海望日,壮丽磅礴,也受到后代文人的青睐。清代诗人、官员施闰章就曾写过《望日楼观日出》一文:“日初出时,一线横袤,如有方幅棱角,色深赤,如丹砂。已而,焰如火,外有绛帷浮动,不可方物。久之,赤轮涌出,厥象乃圆,光彩散越。不弹指而离海数尺,其大如镜,其色如月矣。”
“寅宾出日”在栖霞岠嵎山
栖霞,是烟台唯一不靠海的县级市,曾为“祭日于坛”之地。据此,栖霞岠嵎山一带,有可能是嵎夷文化的发祥地所在。
建炎四年(1130年),刘豫建立齐国,被持正统史观者称为伪齐,存世八年。金天会九年(1131年),刘豫在胶东地区同时设置了招远、福山、栖霞三个县。栖霞方山,朝阳初升,霞光万道;落日西坠,云蒸雾绕,是胶东半岛的地理中心。山上存有大量的祭坛、大路、石墙,经过实测,具有天文观测和祭祀天地日月的功能。刘豫深知,这是一处远古祈福的圣地。于是,为烘托祥瑞,他认定方山是霞光和太阳栖息的地方,为《山海经》中记载的羲日所在,以及《尚书·尧典》中羲仲寅宾出日、测定春分的嵎夷、旸谷所在。
栖霞为旸谷所在地的说法在当地代代流传。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栖霞知县李揆在县署内仪门东侧修建“寅宾馆”,纪念“寅宾出日”这一经典事迹。明万历六年(1578年)鲍霖任知县期间,栖霞城垣经修缮形成规模,增设寅宾(迎日)、环翠(抱山)、迎恩(拜廷)、迎仙(遥海)“四门”。东门取名“寅宾”,呼应羲仲在嵎夷旸谷“寅宾出日”的典故。
日出东方带来的启示
无论是神话传说,还是考古发现,都向我们印证了胶东半岛与“日出东方”的渊源。烟台在山东和胶东半岛的东端,是东方太阳升起较早的地方,不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旧时代生产方式,还是“朝沐黄海,落霞渤海”的新时代生活追求,都有着崇日指向和朝阳象征。
上世纪六十年代,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了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开头的日出画面,便是取景于蓬莱的日宾楼。上世纪末,吴祖光所写的《长岛看日出》、刘白羽所写的《烟台山看日出》,分别列入中国100篇散文精粹和烟台2019读书日必读文章。新世纪,烟台围绕日出开发了许多旅游景区景点,也打造了打卡地和旅游场景。直到今年华晨宇演唱会的日出场,以“向阳而生”的演唱重启了烟台日出的按键,打出了“日出东方”的古老标签。各级政府的支持、文旅相关部门的协作,使这一优势资源得以重新挖掘,迎来了近年来少有的“泼天流量”。
烟台的“寅宾出日”,历史底色鲜亮,现实传承迫切。我们也期待通过“寅宾出日”、向阳而生的探索,为仙境海岸、品重烟台研究开启一条路径,增添一抹亮色。(吴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