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工作过的乳山口边防派出所,驻地南面是县域内一处最大的渔港码头,每天进港避风、卸货的渔船很多。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那时是大集体时代,渔船进港卸货,须由当地水产部门统一收购、出售。虽然规定是硬性的,但违规私下交易海产品的现象屡见不鲜。每当一艘艘满载着海产品的渔船靠港时,总会引来人流如潮。买家们涌向码头,与船方讨价还价,频繁交易,严重妨碍了港口码头的正常秩序。
边防派出所担负着进出港渔船管理的重要职责,干警常年与渔船打交道,有时难免借工作之便,登船购买海产品。甚至个别干警利用职权,吃拿卡要,在群众中造成了很坏的影响,也引起了所领导的高度重视。我们所长郭德喜是新中国成立之前参加工作的老公安,党性强,作风硬,敢抓敢管。针对干警中存在的登船索要或购买海产品的问题,他在干警会上做了严肃强调,并表态“从自我做起,带头执行港口码头管理规定,不搞特殊,不耍特权”。
我那时是内勤干事,负责办理渔船进出港报结关手续。以往,所里买个鱼虾什么的,只要我跟来报关的船员打个招呼,鱼虾很快就送上门来,货到付款,省了不少腿。这下,可就不那么方便了,只能到水产站去排队买,费工夫不说,还不一定能买到新鲜货。
有一回,所长要我到水产站去买点海鲜,招待客人。当时正赶上有几艘辽宁省长海县的渔船进港卸鱼。头船大车老张来报关时,我问他船上都有什么鱼,他点了几样,问我想弄点什么。
我说:“今天所里有客,想买点好鱼吃。可码头一百双眼睛盯着,谁敢到船上买?”“派出所还怕什么!正好我来了,你跟我到船上看看,想要什么鱼你随便挑。要是懒得去,我弄好了给你送来。”老张爽快地答道。
我摆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就是随便问问,所长三令五申不让到船上买鱼,我去了这不是没事找事吗?还是到水产站买吧。”“不要紧,我把船开到商港码头附近,找个不显眼的地方,谁也看不见。”
他这么一说,我动心了,心想就破一次例吧,反正也不是给我个人买。趁所长不在身边,我就跟老张说好了。
因眼前有事一时脱不开身,我便让武装班负责伙食的战士小徐去。我交待他只买两条稍大一点的“牙偏”(比目鱼)即可,账该怎么算怎么算。回来一旦所长问起来,就说是在水产站买的。
老张的停船处距派出所顶多有一里地,我等了将近一个点儿,却不见小徐回来。这么长时间,就是去买两趟鱼也该回来了,莫非是遇上什么麻烦了?我正坐立不安时,小徐气呼呼地回来了,两手空空。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妙。没等我开口问,小徐就诉起“冤”来。小徐有点结巴,一激动,憋得满脸通红。
原来,老张的船刚离开渔港码头,就被水产站的两个小伙儿盯上了。两人从渔港码头一直跟踪到商港码头,等小徐拎着两条大“牙偏”一下船,他们立即上前拦住,任凭小徐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最后,鱼被扣留,人放回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捂是捂不住了,我壮着胆子走进了所长办公室……不出所料,所长登时大发雷霆,严厉地批了我一通。我呆立着,不敢吱声。这是所长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火。
我后悔不迭,一再保证下不为例。好歹过了眼前这一关。不过,我到底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一想到那两条到了嘴边的新鲜大“牙偏”被没收,自己挨批不说,还连累了老张,我就怨恨起水产站来,心想:等你水产站用到我们派出所的时候再说!
机会来了。这天一早,我接到水产站一名领导打来的报警电话,称站里的物资仓库被盗,库房的窗被砸碎,其它情况不明,请求派出所尽快来现场查看。我详细记录了案情。
那时尚没有出警时间的限制,我当即告诉报警者,所里只有我和所长,暂时过不去,让他们先把现场保护好,等外勤干警回所后再去。
放下电话的一瞬间,“案件就是命令”这句常被提及的“行话”在我脑海里一闪:不行,我得赶快向所长汇报!可转瞬又起一念:难道,那两条大“牙偏”就白扣了吗?
正犹豫间,所长在他办公室可能听到了报警电话,便出来询问。听完我的汇报,他马上说:“走,咱俩过去看看!你让武装班找个战士,先听着值班电话。”
我忍不住嘀咕:“水产站扣鱼的时候咋没想到派出所还有用?他们出事了倒想起咱们来了!现在外勤都不在家,其实等他们回来再去也不晚……”
所长脸一沉:“案子能拖吗?我看你特权思想不轻!扣鱼和办案是两码事,怎能扯到一块?再说,扣鱼是因为违反规定,该扣!而办案是咱们的职责。如果因为这个就拖着不去办案,那就是错上加错,严重失职!”
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带上勘查箱,我跟着所长迅速赶到了案发现场。经过现场勘查和调查摸排,案件很快告破。事后,水产站领导特意到派出所致谢。
事情虽然过去几十年了,但老所长那义正辞严的话语,一直镌刻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仍受益良多。(宫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