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海,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耳熟能详的字眼,是大多数人都熟悉的老行当。
逛海,望文生义,就是闲游、游览大海,但在海边长大的人面前,你这样说就大错特错了。
海边人可没有那么浪漫,他们对身边的大海也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所谓的逛海人,就是趁恶劣的天气赶到海边,从大海里寻觅各种物资和海产品的人。
尤其是大风过后和凛冽的冬季,一批批逛海人闻令而动,会准时出现在家乡的大海边。
上世纪60年代中期,我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常住姥爷家。姥爷家住在海边,头枕大海夜听涛,天蓝蓝海蓝蓝,但那个年代生活不富裕,物资极度匮乏,日子过得很艰难。每次遇到坏天气,海边的人总想从大海里捡到一些废弃的东西和海产品,来补贴比较拮据的生活。
在我的印象里,姥爷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逛海人。每到冬季风雪冒烟,寒风呼啸,姥爷就格外惊醒,觉也睡得少了,好像有心事似的,不停地朝窗外望望,和平时比如同换了一个人。
凌晨四五点钟,窗外黑乎乎一片,姥爷点上小煤油灯,起身穿好衣服,坐在炕头上,端起尺余长的烟袋,“吧嗒吧嗒”抽完烟,借着微弱的灯光,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姥爷要去逛海了。
越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姥爷越要走出家门,与风雪拥抱,与大海相伴,去捡回大海潮上来的那些他眼中的宝贝。
离家前,姥爷穿上一件僵硬的破旧棉袄,紧了紧束在腰间的麻绳,戴上一顶棉帽子,脚上穿一双水靴,携带逛海的工具,走出家门,冲进夜色茫茫的暴风雪里。
寒风呜呜地吼叫着,雪片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越下越大。地面上全是雪,路被盖住了,村舍好像穿上了白色的盛装。那年头的雪比现在下得大,脚踩上去就能陷进半尺深。
风在空中怒吼,大海凄厉的咆哮声与雪地上的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成了一种古怪的音乐。这个音乐刺激着人们的耳朵,好像在警告:风雪会长久地管制着世界。黑暗的天空与雪打成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大海,哪里是陆地。
此时的姥爷就像是“龙王让我来巡海了”,不留下一点空隙和盲区,他沿着村里的海岸东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西边,再从西边寻觅到东边,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仔细寻觅着脚下,捡拾海里的木头、树干、绳头、网具、鱼虾、贝类等。
凛冽的西北风,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姥爷的脸上来回舞动,同时也吹透了他单薄的棉袄,身体瑟瑟发抖,手指僵硬,不听使唤,难以弯曲自如。
脚下疯狂的海浪一浪盖过一浪,向岸边发起攻击,走在海岸边,一不小心海水便灌进鞋里,被冰凉的海水浸泡着,脚都木了。然而,姥爷不管这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既然来了就不能空着手回家。
他没有丝毫退缩,为了拿到那个他盯梢了很久的玻璃球或塑料泡子,不顾一切,走到风起浪涌的大海里……

资料图 图文无关
那时我年少不懂事,每次看到姥爷捡回的鱼、海参等海产品,只顾美美地享用,哪里知道姥爷捡回的这些海产品,是经受了刺骨的寒冷、甚至是冒着很大风险的。
姥爷的逛海生涯,整整伴随着他的一生。风雪中逛海虽然辛苦,也发不了大财,但总能在那个时代让一家老少吃上点好东西。姥爷说,捡回的木板、竹竿够烧一个冬天,省草又暖炕,一家人围坐在热炕头,能过一个暖和的冬季。
有时候,风雪和海浪也会互生“情愫”,拱手送给姥爷“大礼”,令姥爷兴奋不已。如今想来,也算是遇到了海里“掉馅饼”的美事。
那是一个朔风凛凛、大雪纷飞的凌晨,姥爷一如既往地逛海。他来到海边,大海咆哮,雪花飞舞。姥爷沿着海岸像往常一样地行走着、搜寻着。突然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挡住了路,只觉得脚下软乎乎的,仔细一瞧,是一堆被海浪卷上来的厚厚的海草。
凭着长年逛海的经验,姥爷认为海草里肯定藏有被海浪打上来的鱼、海参等海产品。姥爷停下脚步,蹲下身子,扒拉着海草。翻着翻着,突然抓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拿起来一看竟是滚圆的海参。
姥爷喜上眉梢,继续往下翻,一窝海参就藏在海草下面,每只海参都光秃秃的,一根刺儿也没有,这些野生的海参,因为长时间被海浪冲击,身上的刺儿都磨平了。
姥爷捡回两篓子海参,兴高采烈地挑回家,大人小孩管够吃。如果放在现在,那值多少钱啊。那时海边的人不珍惜海参,就像我们如今吃大白菜一样,每次赶海捡回来的海参都当饭吃掉了。
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姥爷离开我们四十多年了,我也考学离开家乡四十多年了。幸运的是,我居住的小城蓬莱,是个有海的城市,我家与大海只有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我几乎每天去逛海,不过我的逛海和姥爷那时的逛海大相径庭,有天壤之别。
姥爷是物质上的逛海人,苦难中的逛海人,我是精神层面上的逛海人,精神财富上的逛海人,追求风雪中大海美轮美奂的景致,在我眼中,冬天的大海是海岛人最美的画,我是新时代的逛海人。
冬天,无论下不下雪,有没有大风,有没有远航的船,我一定要到海边走走,去看看寂寞的海、狂暴的海,看看海鸥飞翔,尽情地领略大海的容颜,感悟它博大的胸怀。(陈文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