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远灵山矗立于招远西陲,海拔323米的山巅虽不算高耸,却见证着中华儿女的抗争史。
战前风云,山雨欲来
1939年11月,八路军山东纵队第五支队十四团移防至此,团部驻扎在灵山西麓冯家村,三营驻守东麓西山王家村一带,二营驻守曲城村附近,成为胶东抗日的重要屏障。彼时,北海银行、抗大军校胶东分校、灵山采金局等众多军政机关分散驻扎在周边村落,灵山成为守护胶东抗战命脉的关键节点。
1940年6月,日军发动“六一”大扫荡,纠集多地日伪军,矛头直指灵山。战前,十四团团长李希孔竟临阵变节,潜往掖县向日军泄露驻防军情,致使我军陷入被动,抗战胜利后于潍坊被依法惩处。
5月31日,日军在朱桥南岭集结,十四团一营曾派30余人夜袭骚扰,拂晓安全返回,却未察觉敌军3000余人三路合围的险恶图谋。6月5日夜,一营再次袭扰敌营,返程后战士们正待用餐,一场生死决战已悄然逼近。
灵山鏖战,铁血阻击
6月6日凌晨,朱桥、掖城、黄县等多路日伪军携大炮、机枪、马队等,在灵山周边完成集结。黎明时分,南岭哨兵发现敌踪,团部紧急部署:一营营长王子衡率一连及半个三连(二连外出打麻雀战,三连半数留守北海银行)抢占灵山制高点;通信员火速通知机关转移,二营掩护团部北撤,三营在东侧打狙击。团政委张咨明、副团长宋子良亲率警卫连上山,决心死守灵山为转移争取时间。
清晨7时,枪炮声划破寂静。日军先以马队试探,遭战士两枪击退,随即以炮火覆盖山头,兵分两路围堵西南与南部,东面亦架起枪炮,形成合围。拥有丰富经验的王子衡与教导员刘一希见敌我力量悬殊,提议按游击战原则撤退,却遭宋子良否决:“没有我的命令,谁撤退就枪毙谁!”宋子良随即带警卫连抢占东南山头,张咨明则率部守着围子山山顶,阻击敌人的东侧攻势。
上午8时,日军在炮火的掩护下轮番攻打西坡,被战士们击退,半山腰尸横遍野。敌军随即合兵强攻东南山头,宋子良此时察觉难以支撑,想下令突围却已错失时机。北山的区中队因战力薄弱而失守,一营抽调一个排的兵力坚守至下午4时。张咨明见战局危急,命敌工站站长王理民带机密文件突围。王理民率20余人沿东麓沟壑潜行,最终成功抵达南孙家村,成为少数突围成功者。
王理民撤走后,张咨明在围子山凭险据守,多次击退东路日军。日军随即调整部署,增兵猛攻三连防守的东南山头。三连连长鲁光带领战士,在每人仅20发子弹、3颗手榴弹的情况下,连续打退三次进攻。弹尽粮绝后,战士们以石头御敌,终与日军展开白刃战。在“多杀鬼子为国尽忠”的呐喊中,鲁光与全排战士壮烈牺牲,宋子良亦在突围途中殒命于半山腰,其牺牲之英勇被幸存者铭记多年。
制高点失守后,日军机枪横扫各山头。突围中,刘一希与一连连长姜崇伦弹尽被围,敌人叫嚣“抓活的”,二人相拥拉响最后一颗手榴弹。鬼子竟浇汽油焚尸,姜崇伦当场碳化。刘一希被老乡救下后,在剧痛中骂了三天三夜的鬼子,终因无医无药而牺牲。
时至正午十一时,日军再度发起围攻。此时我方战士已死伤过半,面对数倍于己的强敌,剩余将士仍浴血奋战,予敌重创。副团长宋子良、三连连长鲁光及三连全排战士已在南部山头全部殉国,军需处处长王吉山身负重伤却依旧坚守阵地。仅剩的12名战士毅然冲入敌群,以枪托、大刀、石头乃至牙齿与敌人肉搏,终因寡不敌众相继倒下。
张咨明望着山下合围的敌军,深知突围已万分艰难,却不愿让剩余战士白白牺牲。他紧锁眉头,果断下令让重伤的王吉山带领大部分战士突围,王吉山急道:“你是政委,要保存党的文件,该你下!”张咨明厉声喝道:“啰唆什么!文件已妥善处理,快带战士们走!”
突围的突破口选在大韩家村东的湾泉沟(又称“庵前沟”),张咨明率留下的战士掩护。王吉山带领战士冲下山西坡,却遭遇敌军五挺机枪封锁——韩家小山顶、东南山、石头谷、庵前沟北岸骷髅石、南岸土崖等,都在交叉火力的严控之下。战士们数次突围均告失败,伤亡惨重,被死死困在庵前沟的上游。彼时十四团装备匮乏,唯一的轻机枪在王吉山手中。子弹耗尽后,他将机枪沉入井中,转身欲攀爬土崖夺取敌人机枪,却遭另一处敌军扫射,倒在血泊中壮烈牺牲。其余战士中,部分侥幸冲出险境,在青纱帐的掩护下经洼子村、李格庄村向北撤离。
午后一点多钟,笔者13岁的哥哥从山后冯家村姥爷家返回曲城。行至石门沟时,遇见十余名满身泥土血迹、神色慌张、背着长枪的年轻人。打头的小伙子急问:“小同志,前边是什么村子?”听闻是山后冯家、白家等地后,他们急忙道谢:“我们是灵山上打仗突围出来的!”便匆匆向北而去——这正是跟随王吉山突围成功的战士。
战斗初期,驻守灵山北部龙王庙山顶的第六区中队队长冯汉民企图逃跑,遭队员王德忠怒斥:“我们吃穿皆靠老百姓,怎能临阵脱逃!”冯汉民遭谴责后独自潜逃,后变节投敌,1947年被人民政府依法处决。王德忠、杨义增、冯功堂则坚守阵地,直至最后为国捐躯。
此时的山上,我方人员已所剩无几,仅余张咨明与十余名警卫员在山西坡掩护突围,北部山头上还剩一营营长王子衡和部分幸存战士。
灵山中段西麓的山岔处,有一处方圆200平方米的坳地,旁边有一条庵前沟,张咨明计划带领仅剩的8名战士从沟中突围。但沟口被骷髅石与南岸的机枪交叉封锁,水坑中躺满王吉山部的牺牲战士,唯有跨过水坑方能依托沟堰掩体避险。
张咨明率先抡着双匣子枪跃出,迅速蹲在掩体下,待机枪停火便招呼战士跟进。可年轻战士缺乏经验、心生畏惧,犹豫间遭机枪击中。张咨明只得返身回沟,对大家说:“留在此地唯有等死,闯过去才有生机!”他先后三次示范跳跃,仍有战士未能掌握要领。他不愿独自逃生,第四次返回时,腿部中弹负伤,四出四进的突围终未成功。大批敌军涌来,张咨明与剩余战士在反击中壮烈殉国,这一幕被大韩家村的幸存村民亲眼看到。
战斗持续至下午4时,我方虽多次击退敌军冲锋、予敌沉重打击,但终因敌我力量悬殊,团政委张咨明、副团长宋子良及近200名战士血染灵山。王子衡的通信员、司号员均已牺牲,他自己腿部负伤,仍坚持射击,最终利用深沟射击死角隐蔽,待敌军撤退后只身幸存。次日他收拢部队,仅集结起40余名伤残人员,其余将士皆为民族解放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日寇惨无人道,躲藏在山上的群众亦遭屠戮,灵山冯家村就有四人遇难。其中包括两名十来岁的孩童,或被枪杀,或被刺刀捅死。
第七区中队队长、灵山乡乡营部部长冯宝忠在安排好村民与民兵转移后,迅速登山参战。他熟悉地形,本欲转向北山,途中遇乡文书冯延令,得知北山失守的战况后,二人分头寻机歼敌。战斗后期,冯宝忠藏身于庵前沟茂密的爬松之下,被日军骑兵的马尾扫过头顶,还目睹了鬼子枪杀藏在另一棵矮松下的两个孩子。幸得集合哨声响起,鬼子仓促离去,他才逃过一劫。也正是在此期间,冯宝忠亲眼见证了王吉山为掩护战士突围、奋勇争夺敌军机枪的壮举,目睹了张咨明抡双枪杀敌、指挥突围的临危不惧与视死如归。区队战士王岐山在龙王庙前阻击日军时英勇牺牲,冯延令则殉难于龙王庙后。
日伪军进攻山头的同时,部分敌军闯入灵山冯家村,名为搜寻八路军,实则大肆劫掠。他们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对未来得及转移的老人、病人肆意毒打,临走时还牵走3头毛驴、6只山羊及多只鸡鸭。下午4时许,日寇清查战场后,抬着伤员,用72匹马驮着144具尸体,向东南方向逃窜。
英魂安息,青史留名
鬼子撤走后,当天傍晚,邻村群众哭喊着亲人的名字涌上灵山,搜寻幸存者、救助伤员。他们踏遍山的每个角落,将尚有气息的伤员抬回家中,包扎伤口、煎药喂饭。看到烈士遗体血迹斑斑、面目全非,众人悲愤交加、泣不成声。灵山冯家村村民找到杨义增的遗体,执意要抬回家安葬,他的父亲却拒绝道:“他活着时与战友并肩战斗,死后就让他和战友们作伴吧!”
6月7日,上级党组织召开会议,部署伤员转移与烈士安葬工作,灵山以东由老翅乡负责,以西由灵山乡负责。6月8日清晨,灵山冯家党支部组织群众,在乡长李进思、乡营部部长冯宝忠、各救会会长冯维梓等人的带领下,登上灵山收殓烈士遗体。大家小心翼翼地将遗体抬至墓地,擦洗血迹、整理衣裳。冯维梓从战士遗物中捧出掺着野菜的菜团与高粱面饼子,痛哭道:“这就是我们的烈士生前吃的东西啊!”因鬼子封锁扫荡,加之天气炎热,烈士们大多未能用上棺材,许多人甚至没留下姓名。灵山西麓庵前沟堆起了31座坟墓,合葬烈士100余名;灵山东麓西山王家村与柳杭村的沃土上,安葬了40余名烈士。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1960年清明节前,招远县民政局与灵山人民公社联合将十四团近200名英烈的遗骨,从他们守望了20年的灵山迁出,移葬至招远县西山烈士陵园。
胶东英雄儿女浴血灵山、抗击倭寇,用年轻的生命铸就了不朽的革命丰碑。这份精神永远镌刻在胶东人民心中,永远载入中华民族解放的史册。
(作者:曹景广。本文参考灵山战役幸存者、十四团一营营长王子衡的回忆文章《八路军的灵山突围》和招远县第七区中队队长冯宝忠的《灵山战役演讲稿》编撰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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