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要装修房子,是在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她坐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扶手,眼睛却盯着天花板某处剥落的墙皮。她说:“如今日子好了,咱也有这个条件。明年我就80岁啦,把家里收拾得亮亮堂堂的,说不定我还能有质量地多活几年。”这话初听有些苍凉,细想却在理。人老了,心中却还有期许,大约总想抓住些什么——哪怕只是几块新铺的地砖,几扇新漆的门窗。
我们兄妹二人自是应允。装修而已,无非是辛苦些,费些心力和财力罢了,娘高兴就好。过了春节,我们就开始物色出租屋,要楼层低,生活设施齐全,去市场买菜方便,还要离老房子近,方便母亲随时回去照顾她的花花草草和了解装修情况。
按理我们的要求有点多,短时间内不好找,但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很友善的房东,听说是给老娘暂住,房东欣然答应了。娘还主动提出多给点儿租金,事情就这样顺利地解决了。
打扫收拾停当,我们很快便帮娘搬进了租来的小屋。那屋子不大,光线也暗,我生怕娘住不习惯,头几日几乎天天去陪她,帮她做饭、打扫、收拾零碎物件。娘倒也不挑剔,只是偶尔会望着窗外发呆。我问她想什么呢,她只说:“这窗外看不到远处,也看不到我的花草,不如家里好。”我听了,心里有些酸楚,更明白要抓紧装修了。
后来,哥哥傍晚不加班时也常来,我们三人竟比往日聚得更勤了。饭桌上添了酒杯,加了菜,饭后还要摆开麻将陪娘玩上几圈。娘的手气出奇地好,常常赢我们兄妹几个小钱。她笑起来像个孩子,脸上绽开一朵满足的花。每到此时,我们兄妹俩便相视一笑,心里也跟着漾开温暖的涟漪。
一日黄昏,我们正玩着牌,夕阳从西窗斜洒进来,将娘的银发染成了金色。我突然觉得,这租来的小屋,竟比那正在装修的老宅更像一个家了。
娘在哪儿,哪就是家。这话原是老生常谈,如今却在我的心头撞了个实在。家的意义,本不在于四壁如何,而在于那个始终为你留着一盏灯的人。娘便是那盏灯,无论置于何种灯台,光亮总是一般的暖。
记得儿时就常随父母搬家。父母工作到哪儿,家便搬到哪儿。我们住过漏雨的平房,也住过阴冷的筒子楼。可每次放学回家,只要看见娘在灶前忙碌的身影,心里瞬间就踏实了。如今虽已年过半百,这种感觉竟丝毫未变。想来人这一生,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娘的目光织成的那张网。
装修工程过半,老宅渐渐有了新的模样。我心里却莫名留恋起这小屋的日子来。在这里,我们仿佛回到了从前——娘是中心,我们绕着她转。等回到装修好的房子后,生活大抵又要落入往日的轨道,大家各自忙碌,相聚的时间怕是不如现在这样多了。
前些天陪娘回老宅看进度,她抚摸着新砌的墙面,忽然说:“其实房子新旧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常回来。”我闻言一怔,继而恍然:原来装修一事,不过是娘想让我们多陪陪她的一个由头。老人家的心思,有时就像她眼角的皱纹,细密而曲折,难以尽述。但无论如何,有娘在的地方,便是家了。
天气渐热,出租屋越来越闷了,我们也加快了装修的进度。二十多天后,终于完工。三个月后,娘如愿搬回了老宅。
装修好的老屋宽敞明亮,宛若新生。我们特地在朝阳的房间给娘盘了炕,她看着满心欢喜,一直笑眯眯的。之前网购的沙发、家电、锅碗瓢盆等生活必需品陆续送到,我便陪着她打扫、归置。尽管我想让她少干些活儿,但她却闲不住,乐呵呵地跟着我忙前忙后,累了也不吭声,一副不亦乐乎的模样。
刚搬回老屋时,我还是怕娘住不习惯,自然每天都会回去,陪她收拾这儿整理那儿,一忙就是一天。到了晚上,娘就说:“你快回去吧,很晚了,我自己慢慢来,没事儿啊。”后来几次,都是她催我回家的。那时我尽管有些疲惫,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踏实和幸福。
一晃,搬回老屋已经半个月了。哥哥今年工作忙,白天很少有时间回家看娘,他便每天晚上回去问候一下,像是每天给“皇额娘”请安。娘很高兴,有时候天色不好,她还会主动打电话叮嘱:“晚上不用回来啦,天儿不好,我没事,放心吧。”
日子久了,便有了不成文的习惯:我白天回老屋看娘,哥哥晚上过去。我们都会主动为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尽量争取每个周末都回老屋,陪娘打牌、吃饭、喝点小酒。有时候我们兄妹俩贪杯,想多喝点儿,娘也会主动再添一杯,笑眯眯地陪着我们,开心幸福着……
就这样,我们陪着娘,开心幸福地过着每一天、每一个周末。如今,我们兄妹俩又开始商量如何给娘过一个她喜欢的八十大寿。
娘在哪儿,家就在哪儿。这家不在砖瓦之间,不在门牌之上,而在娘的目光里,在娘的气息中。纵使四壁萧然,只要娘在,便有热饭可吃,有暖语可听。这道理,我漂泊半生,如今才算真正懂得。
真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些,再长些。也真心祝愿天下的母亲都健康幸福,所有的儿女都有娘相伴,有家可归!
(徐小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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