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东的冬日叙事里，烟台从不是寻常的落雪之地。“雪窝子”这三个字，是刻在这片土地冬日肌理中的印记，是邻里闲谈时的熟稔提及，更是烟台人藏在岁月里的复杂心事。雪之于烟台，是冬日的标配，是风景的底色，更是刻进生活的牵绊。那份爱与怨交织的情愫，伴着年年岁岁的落雪，沉淀成最动人的烟火印记。

烟台的雪，向来带着渤海湾馈赠的豪爽与厚重。不同于鲁中平原零星细碎的飘洒，也异于鲁南山区浅尝辄止的清寒，烟台的雪仿佛带着天生的执拗，一旦启程，便要将整座城拥入银白的怀抱。每年入冬不久，当别处还在盼着初雪降临时，烟台的天空已悄然酝酿着雪意。海风携着水汽掠过海岸线，与北方来的冷空气相拥，便催生了漫天飞雪。起初是细如盐粒的雪籽，簌簌地落在屋顶、树梢，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冬日的序曲，转眼便成了鹅毛般的雪絮，洋洋洒洒，遮天蔽日，天地间只剩一片茫茫白色。风裹着雪花肆意流转，织就一张巨大的白网，将街巷、楼宇、山峦、海岸尽数笼罩。

一夜风雪过后，烟台便换了模样。街巷被厚厚的积雪覆盖，踩上去便陷下深深的脚印。咯吱咯吱的声响，成了冬日里最鲜活的絮语。屋顶堆着蓬松的雪层，错落有致的房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阳光洒落时，冰凌折射出细碎的光，添了几分灵动。路边的树木裹着厚厚的雪挂，枝丫低垂，像是披了银装的卫士，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城。海岸线上，白雪覆着黝黑的礁石，浪花拍打着雪色岸堤，冷冽中透着壮阔。海风卷着雪沫掠过，带着海的咸润与雪的清冽，沁人心脾。这般盛景，是烟台人冬日里的骄傲。清晨推开门，见着漫天皆白的景致，心底总会涌起莫名的欢喜，连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老人们总说，烟台的雪是吉祥的象征，雪下得越厚，来年的收成便越好，日子也越安稳。于是，初见雪时，整座城都闪动着雀跃。孩童们裹着厚厚的棉衣棉帽，在雪地里肆意奔跑，堆起胖乎乎的雪人，嵌上煤球做眼睛，胡萝卜做鼻子，围着雪人蹦蹦跳跳，笑声穿透清冷的空气，漾满街巷。年轻人约上三五好友，踏雪而行，或是漫步海边，看雪落海面的诗意，或是走进老街，拍下雪覆古建筑的温婉，镜头里的每一幕，都是冬日独有的浪漫。即便是步履蹒跚的老人，也会在家人的搀扶下走出家门，望着漫天飞雪，念叨着“好雪，好雪”，眼底藏着对岁月的温情。雪地里的嬉戏，雪景中的驻足，雪天里的闲谈，都藏着烟台人对雪最纯粹的喜爱，这份喜爱，是对冬日景致的沉醉，更是对故土风情的眷恋。

可这份喜爱里，终究掺着难以避免的无奈。恨雪的心思，藏在每一次应对风雪的琐碎里。烟台的雪来得勤、下得大，一场雪刚清理完毕，另下一场便接踵而至，扫雪成了冬日里家家户户的必修课。天还未亮，便有居民拿着扫帚、铁铲走出家门，清扫门前的积雪，一铲一铲，汗水浸湿了衣领，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好不容易清理出一条小路，转眼又被飘落的雪花覆盖。环卫工人更是早早值守在街头，铁锹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成了清晨最忙碌的旋律。即便如此，路面上的积雪仍难彻底清除，被车辆碾轧后凝结成薄冰，光滑难行。

出行的不便，是恨雪最直接的缘由。上班族早早出门，却在结冰的路面上蹒跚而行。往日十几分钟的路程，此时却要耗费一倍甚至几倍的时间。学生们背着书包，在家长的护送下赶路，脚上的棉鞋裹着积雪，冰冷的湿气透过鞋底渗入，冻得脚趾发麻。偶尔遇上暴雪天气，学校停课、公交延误、部分路段限行，生活节奏被骤然打乱，连出门买菜都成了难题。顶着刺骨的寒风，迎着纷飞的雪花，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那份狼狈与不便，让人心底难免生出几分嗔怨，恨雪来得过烈，扰了寻常的安稳。

更有甚者，暴雪可能压垮老旧房屋的屋顶，阻断交通线路，影响水电供应，给生活带来诸多困扰。记得有一年冬日，一场罕见的暴雪席卷烟台，积雪厚度达数十厘米。不少树木被压断枝丫，部分小区停水停电，居民们在寒冷中度过了几日不便的时光，那时对雪的怨怼，便多了几分真切的沉重。

可即便如此，烟台人也从未真正厌弃过雪。那些怨怼，更像是对亲密伙伴的嗔怪，带着几分无奈，却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偏爱。

雪停之后，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积雪在阳光下缓缓消融，滴落的雪水顺着屋檐滑落，发出滴答的声响，像是冬日的尾声。孩子们依旧在残留的雪地里嬉戏，大人们则忙着清理融化的雪水，街头巷尾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们围坐在炉火旁，煮一壶热茶，闲谈着这场雪的声势，说着扫雪时的趣事，抱怨着出行的不便，眼底却藏着对雪景的回味。雪覆盖了城市的尘埃，洗净了空气的污浊，让整座城变得格外清新静谧。那些扫雪的疲惫、出行的麻烦，在这份洁净与安宁里，渐渐淡去。

烟台人对雪的感情，从来都是复杂的。爱它的壮阔诗意，怨它的烦琐牵绊，却终究在这份爱怨交织里，接纳了雪的一切。雪是烟台冬日的灵魂，没有雪的冬天，于烟台人而言，总少了几分滋味。它藏着童年的欢笑，藏着生活的琐碎，藏着故土的印记。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都承载着烟台人的岁月情怀。

年年雪落烟台，岁岁爱怨交织。“雪窝子”的名号，早已融进烟台人的骨血里，而那份对雪的复杂心思，也成了烟台冬日最独特的印记，伴着风雪起落，藏着烟火暖意，在岁月里静静流淌，沉淀成最动人的生活诗篇。

（长水）

法律支持单位：山东助商律师事务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