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奶角角

烟台日报 2025-09-01 10:53

“羊奶角角”,这个从小女孩口中跳出来的音节,犹如它甜美的花香,轻盈地飘浮在恬静的街巷和辽阔的田野上,比起其繁茂的藤蔓和叶子,更让人记忆犹新。

羊奶角角学名鹅绒藤,在宁夏平原的黄河岸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年盛夏时节,奔腾的黄河水都被引流到长满庄稼的土地里。在被黄河水浸润过的沟沿上,那些并不起眼的鹅绒藤,瞬间将毛茸茸的茎蔓拉长,一度蜷缩暗淡的叶子展出一片碧绿。

在黄河西岸的中滩,夏日的清晨是甜润中带着一丝凉爽的。记得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在住处周边的田埂上闲逛,于白杨树缝隙里透出的第一缕阳光中,感受这份凉意和甜润。隔壁田边的一圈篱笆上,一簇鹅绒藤的花朵也在我期待的目光中,伸出无数根飘逸灵动的丝絮,宛如一群载歌载舞的飞天侍女。

“早上好啊!”跟我打招呼的是玉米种植户老于——一副瘦削黝黑的脸庞,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走起路来依然笔挺的腰身,很容易让人记住他。

他屋后一块几十平方米的地方,被他用树枝和细竹竿围起来,种满了水灵灵的芸豆、辣椒等时蔬。每天早上天一亮,他准会出现在这里,把小菜园打理得看不到一棵杂草。唯一不协调的是,爬满扁豆和黄瓜的篱笆架上,还有一棵被庄稼人恨之入骨的野草——鹅绒藤。这棵鹅绒藤,亦如菜园里的那些蔬菜一样,青葱翠绿。

犹记得大田里的玉米拔节的时候,介于玉米田和小菜园之间的土水渠里,一棵棵鹅绒藤的幼芽纷纷拱出泥土。未经多少时日,它们就长满了渠沿与田埂。老于是个勤快人,靠近他的玉米田和菜园子的鹅绒藤,连同其他杂草,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唯独篱笆上倚着树枝长出的这棵鹅绒藤,被他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我曾有意无意地问他原因,本来就话语不多的他,只是笑了笑说:“那是一棵羊奶角角。”

那天,他正在给茄子打杈,湿漉漉的露水混合着汗液,打湿了他的衣袖和裤腿。我站在篱笆外,眼前就是那一簇洁白的鹅绒藤花。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香味从花间飘浮出来,经过我的鼻孔,又向四周缓缓漫去。

我说:“你的羊奶角角开花了。”

他依旧是笑了笑,岔开话题,与我聊了些给玉米打药的事情。

又过了多少天,我记不清了。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我收工回来,站在平房顶上,一阵凉爽的风从黄河岸边吹来。炽热的太阳已躲进了贺兰山的后面,山顶上留下了一片它刚刚染过色的云彩。

“爷爷,我要吃羊奶角角——”一个小女孩轻巧的声音,从老于家的院子里传来。

“好的嘛。”这是老于的回答。

接着,刚进家门洗过手、仍然带着一身泥土和玉米花粉的老于,又转身走了出来。一个脚踏彩色滑板的小女孩飞速地超过他,赶在他的前面,滑向屋后的小菜园。小女孩叫雨安,平日里与父母住在县城,只有周末和假期,我才能偶尔看到她。

“雨安,慢一点嘛!”老于的话音未落,孙女已经扔下滑板,跑进园子里,指着篱笆上面那些如绿豆荚一样的果实喊道:“爷爷,我要那个最大最大的羊奶角角。还有那个,那个……”

“好的嘛。”老于走到篱笆前,把孙女指的那些最饱满的羊奶角角摘下来,剥去嫩绿色的外壳。一根根细长的、冒着乳白色汁液的果肉,即刻呈现在女孩眼前。女孩接过爷爷递给她的羊奶角角,一根根慢慢地咀嚼着,像是在品尝一种久未吃过的人间美味。

我这才发现,老于留下来的这棵鹅绒藤,远比野生野长的那些茂盛得多,茎蔓上结出的果实也愈加肥大和鲜嫩。这时,老于看见了房顶上的我,说:“好吃着呢。”他的嘴角,依然带着先前的那种神秘的微笑。

回到山东,暑气还没完全消退。在云峰山北麓,我也看到了一棵正开花的鹅绒藤,花叶间已经成形的果实,虽不及远方篱笆上的那些肥嫩,但也透着一股让我想要品尝一番的吸引力。我便选了一只最鲜嫩的摘下,剥去皮,填进嘴里,一丝别样的甜瞬间溢满口腔。

“羊奶角角——”我仿佛又听到了那个小女孩轻启唇齿的声音,像一首欢快的歌谣,从遥远的黄河上游一路走来。

(惟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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