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上松

烟台日报 2025-06-30 14:28

从未见过如此倔强的生命,从未料到一棵树能让人如此动容。

大概是十几年前的一天,老公指着他刚拍的一幅图片对我说:“你看看这棵树,它多么顽强!”

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只见一面巨大的岩石上的一个小小石窝里,一棵瘦小的松树正倔强地挺立着身子。在灰土色的岩石上,那抹微弱的绿,显得格外扎眼。

当时,阅历有限的我还不懂生命的重量,只漫不经心地回了句:“这样还能活着?它是怎么活下来的?”全然未解老公眼中饱含的凝重和敬畏。

十三年后的初春,我正在值班室值守。连日来,生活中的不顺让我心绪难安。不经意间,窗外那些养尊处优、舒展苍翠的松树撞入眼帘,我猛然想起了石窝里的那棵小松树,记忆突然被刺痛了一下。我决定去看望它。

第二天,我便踏上了寻访之路。

春寒料峭的时节,罗山脚下的风依然凛冽。当我终于站在那块巨石前时,时光仿佛在那一刻重叠了,我忽然读懂了当年老公那复杂的眼神,那是对生命最原始的敬畏,是目睹了生命奇迹时的心灵的震颤。

这棵松树生长在大蒋家村水库东面的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在岩石南侧,那个碗口大的石窝里,经年的风雨带来的薄薄微尘,就是它最初的家。当年,不知是鸟儿无心的掉落,还是山风的随意之作,一颗松子就这样被命运安排在了石头窝子里。

没有人知道它等待了多久,没人知道它经历了什么。或许是在某个春夜,当山间的雾气凝结成露珠,它终于等来了生命的契机。

这是一场生命奇迹的演绎,这是一幕绝境突围的开场。

第一场春雨来时,松子醒了。它伸出稚嫩的根须,开始探索这个世界,但触到的却是冰冷坚硬的岩石。根须在石面上苦苦地徘徊,像盲人的手指在黑暗中摸索。终于,它找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便毫不犹豫地扎了进去。那是它与岩石几十年角力的开始。

最初的岁月,该是何等的艰难啊!

白天,它忍受烈日的炙烤;夜晚,它承受寒露的侵袭;夏天,它要忍受难耐的干渴;冬日,它得承受刺骨的冰寒。植物生长所需的最普通的泥土,在它这里,却是世间最难得的珍品……

每年雨季,是它最期盼的时节。雨水裹挟着上游的泥沙流过岩壁,它用细弱的根须拼命拦截,像饥渴的旅人捧接着续命的雨水。那些被拦下的泥沙积攒在它的根部,成为它活下去的希望。

老护林员见我伫立在树下,久久抚摸着它皴裂的树干,于是攀上石坡,热情地与我交谈。他说,2001年的那场暴雨,差点要了它的命。洪水冲下岩壁,把它刚攒下来的那点泥土全部冲走了。要不是有几条根须已经深深扎进了岩缝,它早就被连根拔起了。

但是,它活下来了!从那以后,它的根,更像是登山者的岩钉,牢牢地固定着它的生命。

年复一年,它的根系开始展现出惊人的智慧。主根继续向岩缝深处探索,侧根则沿着岩壁表面向靠近山坡的地方伸展。那些裸露的根,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捕捉着雨水冲刷下来的枯叶和泥土。

如今,这棵石上松,已丝毫看不出它当年生长的恶劣环境,树干已长得比碗口还要粗,树冠尽管不大,却错落有致、坚强优雅。它伸向右侧山坡的根拦截着山上冲下来的泥土、落叶,已经在根部形成了一小片平地,完全覆盖了石窝,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时光总会用温柔抚平所有的伤痕,就像苦难从未曾来过。

暮色渐浓,山风掠过松针,发出了簌簌的声响。那簌簌声,就像是它在诵读自己的生命之诗——一首关于坚持、智慧和顽强的诗!

那一刻,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这棵了不起的石上松,在这个只有碗口大的石窝里,用根系丈量着时间的厚度,用年轮镌刻着季节的轮回,用生命诠释着活着的真谛。

当我们的脚印被雨水冲淡,当我们的感叹随风飘散,它却依然在那里,活成了一座山的灵魂。

(李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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