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年。
在这之前,我住在东莱兴的一座大杂院里。院子分前后两进,共二十余户,近百名居民。院内平日你来我往,人流不断,显得十分嘈杂。
那时的平房,使用面积一般都不大。我家住着三间西厢,每间仅8平方米。除去两铺大炕,根本剩不下多少空间,柜子及桌椅板凳没地儿放,只好摞在一起。那一带差不多是烟台最老的房子,房龄普遍七八十岁,最早的距今已有百余年。砖瓦多有破碎,有的地方甚至露出了房脊上的泥土,灰色瓦片的缝隙里长满杂草。由于年久失修,房子几乎都漏雨,每家的地上、床上、柜子上,都摆放着接雨的盆盆罐罐。冬天倒是不漏,但屋顶堆积的残雪,仍能轻而易举地穿过薄薄的瓦片,将阴冷潮湿的凛凛寒意,不动声色地传递给我们。家里的墙皮也几乎没有完整的,被水洇得直往下掉,颜色也变得花花搭搭。但这些不是最主要的,使我头痛的,是我家房子南墙外是个约三四平方米的夹道,而供全院人方便的旱厕就位于夹道内。如厕的人多,又无人收拾,整个夹道污秽不堪。由于我家与旱厕仅一墙之隔,屋里总充斥着一股臭烘烘的味道。特别在没风的天气里,味道更大。这种环境,极易让一个人产生负面情绪。别说大人的心情难以愉悦,就是年幼的正上幼儿园的女儿,也常常玩着玩着,突然无端哭闹起来,非让我们把她送到姥姥家。1986年,躲迁三年的我们,终于住上了烟台房改的第一批新楼。我幼时一直念叨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童谣,至此成为现实。
我喜欢看书的习惯从孩提时就养成了。特别是文学方面的书籍,只要拿到手里,我总要熬通宵看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看了凡尔纳的《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等作品。这些作品的内容古怪离奇,想象力丰富,尤其内中蕴含的那些浓烈的科幻色彩,体现了人类自古以来渴望上天入地、自由翱翔的梦想,深深地吸引了我。
在小说《神秘岛》中,凡尔纳在科学畅想框架内编织了一个复杂、曲折而又有趣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而惊悚刺激,展示出他浪漫主义色彩的一贯写法。特别是他提出的硫酸冶金的猜想,给了我极大启发。于是我脑洞大开地构思了一篇人们利用金属富集地区的植物,成功冶炼出黄金的科幻小说。小说名叫《金魔王》,寄给了当时全国唯一的一家科幻杂志——四川《银河》杂志编辑部。一个月后,我就收到了这家杂志社的回信。信中首先肯定了植物冶金这一观点,同时又提出几点具体的修改意见。信是中国著名科幻作家、总编辑谭楷老师亲自写给我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86年5月的一个星期天。为了免受打扰,蒙蒙细雨中,我携稿去了毓璜顶公园。春天的毓璜顶公园树木葳蕤,空无一人,十分寂静。我一边在小蓬莱黛青色的石阶上来回徘徊,一边思考,文章很快就润色好了,并在当年6月出版的《银河》杂志上刊登。8月份,我接到编辑部的通知:我的小说《金魔王》获得了中国首届银河奖乙等奖。这一年金秋时节,我与妻子应邀参加了在成都举行的为期三天的会议。后来,获奖作品被结集出版,书名就以我的小说《金魔王》命名。现在,随着《三体》等一批裴声国内外的科幻小说的获奖,银河奖已成为中国乃至世界科幻界最有影响力的奖项之一。
1986年下半年,我完成了山东大学党政专业最后一门课程的考试,也完成了大学围墙外的一次艰难的跋涉,圆了自己这个老三届的大学梦。手捧山东大学颁发的毕业证书,我不由感慨万分。自从1984年投入自学考试以来,不能说过五关斩六将,但我的确战胜了诸多的困难与挑战。如何保证学习时间,是我面临的首要问题。那时,人们的生活不富裕,社会化服务程度极低,很多东西不舍得花钱,都是动手自己干,导致家务活繁多。另外,由于是在职学习,工作压力很大,更缺乏大块可供个人自由支配的时间与空间。没办法,我只能从小处着眼,把早晨、午休和晚上的时间挪来做学习时间。一家人吃过晚饭,我便来到室外有灯的地方,像篮球场馆、影剧院门口等看书。或者干脆在家附近的某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一学就是半宿。那时我在渔业公司党委宣传部工作,除了负责对外宣传这一块,还兼任内部企业报的编辑部主任。由于渔船经常到南方渔场作业,宣传也要贴近生产一线随船而动,所以去南方采访办报是家常便饭。为了不影响学习,我让学友把老师的讲课大纲寄给我。还有一次,临近考试时,父亲生病住院,我只能把陪床的间隙甚至蹲马桶的时间都利用起来。
第二个困难,则来自自身年龄大、记忆力减退。这种事神仙也没办法,唯一的办法是下苦功夫,多看多学,死记硬背。从某种程度上说,记忆力差是学习之友,正因为如此,才会不停地学、反复地学。实际上每多学一遍,都会有新的理解;每多看一遍,都会有新的收获。由此我体会到:弱点其实不全是坏东西,有时甚至会成为一个人变得更为强大的动力、潜力,能够引燃人的生命之火。
房子、小说、大专文凭,这就是我的1986,我颇为漂亮的人生三级跳。(潘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