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宅收拾大柜子里的杂物时,偶然发现了一把理发推剪。打开有些老旧的外纸壳,翻开包裹着的油布纸,推剪上面还隐隐闪着些许光亮。拿起来试了几下,轻微的咔咔声,像窗前挂着的风铃,摇响我记忆的音符。这是母亲的“专用”理发工具。它伴随了我的年少时光,更是伴随了母亲半个多世纪。这推剪在完成了它最后一次使命后,便被母亲细心地保管起来,可谓是“敝帚自珍”。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理发是20多年前。那年儿子7岁,适逢“五一”长假,我和妻儿一起回到老家——昆嵛山深处的一个小山村。
父母自然高兴。尤其是母亲,看见虎头虎脑的大孙子,连说越长越像我小时候的模样。午饭过后,母亲抚摸着儿子的头,自言自语地说:“头发长了。”妻说:“是啊,原本是想干干净净地来见奶奶的,可是……”我心里一动,就说:“妈,您不是会理发吗?就给您大孙子理理吧!”母亲犹豫了一下:“我?行吗?”“怎么不行?我小时候还不是您理的吗?”“好,只要你们不嫌弃就行……”
母亲拿着推剪,在儿子头上小心但熟练地理着,妻子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我站在一旁,不禁想起当年母亲给我们理发的情形。
那时候爷爷已经过世了,父亲又在外地工作,只有母亲和奶奶拉扯着我们兄妹仨过日子。在农村,家里没有男劳力,好多事情都要求人,其中就包括理发这样的小事情。别看事儿不大,可求人的时候还是得看人家的脸色。一两次还行,次数多了自己都难以张嘴。后来,母亲毅然决然地让父亲买回来一把推剪,自己学着给我们理起发来。
说实在的,刚开始让母亲理发的感觉很难受。且不说揪头发这样常有的事,毕竟疼倒是没什么,糟糕的是,母亲虽费尽全力,但理出来的头型却凹凸不平,到了学校,我们成了同学们取笑的对象,实在是受不了。
过了一段时间,“忍无可忍”的哥哥终于自己找人理发了,而我只能老老实实地让母亲理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母亲理发的感觉慢慢好起来了。先是不揪头发了,接着同学们也不笑话了。后来邻居家的孩子也来找母亲理发了,而哥哥有时也让母亲理一下发。
其实,早在1986年母亲和奶奶将最小的我送进大学的时候,她就该喘口气歇歇了,但为了我们三个孩子的读书费用,也为了全家人的吃饭问题,母亲还是像男劳力一样在田间劳作。虽然在村里人看来,一家出三名大学生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荣耀毕竟不能当饭吃。过度的劳累,让母亲患上了严重的腿疾,一天下来腿疼得不行。在1994年第二轮土地承包时,在我们的一再坚持下,母亲终于放弃了,并在当年秋天做了腿部手术。然而,母亲又拿起了绣花针……
理发的时候,儿子不太老实。一会儿怕痒,一会儿嫌揪头发,一会儿又要喝水,弄得腿脚本来就不太方便的母亲来回转。岁月不饶人,母亲快七十岁了,推剪拿得没有当年稳当。我呵斥了儿子,母亲却说:“孩子才多大呢,你小的时候还不如他呢。”
去年五月,劳苦功高的奶奶去世了,九十六岁,喜丧。村里的人都说,母亲和奶奶一辈子没红过脸,少有。我想,这主要得益于母亲的谦让。因为奶奶是一个极刚强的人,甚至瘫痪在炕的三年还对家务事说了算。伺候奶奶的三年使母亲本来有所好转的腿疾完全复发了。为了减缓疼痛,母亲吃起了止痛药,结果又把胃吃坏了。在这期间,母亲究竟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将奶奶送走后,街坊邻居都劝母亲到城里的孩子家住些日子,好好歇一歇。对此,母亲总是说,孩子们都上班,我就不去添乱啦。我们也多次想说服母亲,但都没能成功,只能时常捎些药回去。
儿子的头发终于理完了。母亲还是左右端详,修补了好一会儿才不无遗憾地说:“不行啦,老啦,眼神儿也跟不上了。这几年也就是给你爸理理发。”看着母亲那花白的头发和蹒跚的脚步,我心中一酸,连连说:“行,理得挺好的。”
晚上,在山里玩了一天的儿子非要跟母亲睡。睡觉前,母亲还把当年给我们理发的故事讲给他听。
转眼间,20多年过去了,那个听奶奶讲理发故事的娃儿已过而立之年。我准备把这把推剪带给他,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记起当年奶奶给他理发的事,还有,奶奶给他讲的故事,他听懂了吗?(孙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