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蓬莱的原因,长期以来我心中的烟台只和“仙境”有关。但来过烟台后,我更愿用“山”“海”作为她的标签。
对于风景,久居的本地人最是挑剔苛刻。但他们在看惯了海的清浊晴雨之后,仍向我强烈推荐长岛,言说“看了长岛的海,其它的海就不用看了”。
长山列岛与蓬莱隔海遥望,由100多个岛屿组成,南北长山岛是其主岛。轮渡在南长岛停靠,汽车熟络地“冲线”而出(只有本地人才能开车上岛),游客则东张西望地逐大流而行。夜宿的渔家安排了车辆接站,直奔北岛而去。月亮湾是北岛一处弯月海滩,这并不鲜见。神奇的是,别处的海滩多是礁石、沙滩,这里却是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海滩上,游人不惧烈日,有的席地而坐,有的躬身前行。我赤脚走进泛白的石滩,双脚传来足底按摩般的奇妙触感。海浪拍岸,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泛白的鹅卵石一沾海水顿时水灵剔透了起来,仿佛一刹那被注入了澄澈的灵魂。游人们在海岸边“埋头苦干”,寻找的正是这些有灵魂的石头。
岛的极西北处,藏着最美的海景。这里的海岸是由高数十米的陡峭山崖断续连成,人们取九之极数,名曰九丈崖。登临九丈崖,其下奇石嶙峋、白浪拍岸,远眺则有大海湛蓝幽远、静谧深沉,极目处雾霭缥缈似有仙山隐现。太阳西沉,阳光的热辣滚烫收敛了,绽放出彤彤红光,在微波的海面上铺陈出一条连接凡俗与天堂的大道,金红光泽跳跃闪耀,极尽辉煌与奢华。一艘快艇呼啸冲去,试图抓住“成仙”的契机,终究只掀起浪涛,很快又恢复如初。
太阳隐没,大海敛去色彩。我的视觉迟钝了,味觉却活跃起来,因为渔家已备好美味。他们的菜单上鲜有与海无关的菜式,蒸、焖、炖之类的烹饪方法也最善于凸显食材本味。一盘虾、蟹、贝混蒸,一条焖海鱼,一盆海木耳汤,清淡鲜甜,解馋饱腹。久居内陆的人看来有些奢侈,但这的确是渔民朴实无华的一餐,因为大海既是他们窗外的壮丽风景,更是他们的无尽宝藏。一代代先民在大海里与风浪搏击,学会了如何与海洋和谐相处,并收获了泽被世人的财富。而今的长岛人依然保留了出海打渔的传统,还学会了海参、鲍鱼、生蚝、扇贝等海货的“种植”方法,长岛海参更是成为享誉世界的烟台特产。
烟台的山与海并没有遥远的距离,比如烟台山。它三面环海,从朝阳街略显拥挤的欧式建筑群中穿过,便来到了山脚下。淡红色的石壁上凿刻着“烟台山”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在爬山虎深绿叶片的衬托下金光闪闪。山不高,从海平面算起仅53.5米。登山对体力几乎没有要求。登山步道两侧,半遮在树荫下的小洋楼高低错落,有京剧艺术馆、冰心纪念馆,更有胶东革命史陈列馆、烟台开埠陈列馆、美国领事馆旧址、英国领事馆旧址、日本领事馆旧址。山顶是抗日烈士纪念碑和烽火台旧址,以及始建于1868年的地标建筑烟台山灯塔。景物依旧,岁月沧桑。而今的烟台山,可游可观,登高望远、极目骋怀,一览都市繁华、天海一色;可读可感,触摸历史、思接千载,虽心绪难平,却必须铭记历史的沉重。
烟台城中道路平坦宽阔,没有爬坡上坎之苦累,不由感叹平原真好。但本地人并不认同,坚称烟台是丘陵地貌,因为烟台山那条龙脉穿城而过。沿着龙脉延伸的方向,有一个名字奇特的景点——所城里,它和朝阳街一起,是城区唯二没有被拆除的古建筑,更是烟台建城的原点。明洪武年间,为防倭寇袭扰,朝廷在现烟台市区建奇山守御千户所(简称“奇山所”),在北山设烽火台,发现敌情,昼则升烟,夜则举火,以为警报,简称烟台。北山即是现在的烟台山,清末时烟台据此得名;而奇山所驻地逐渐发展为城市,原所城之内称作“所城里”,是名副其实的“老城区”。翻修后的所城里格局并未改变,城墙低矮、青砖黑瓦,城中房屋整齐却拥挤,街巷平直也逼仄,唯有入口处两排高大的古典灯柱和“1398奇山所”7个金字略带几分太平天下的辉煌。入夜后则是另一番景象——灯火辉煌、热闹繁华,不仅有装修新潮且精致的餐饮、饰品商店,还有兜售零食、海螺、小玩具的流动小摊。游人三三两两流连驻足,或拍照打卡,或比较挑选,全然看不到半分军营的影子了。
山海是烟台的“面子”,更是“里子”。烟台市博物馆与所城里相距百米,这里书写着烟台更多的山海故事。4500年前的稻种随着先民漂洋过海在日本生根发芽,成为日本水稻的祖先;芝罘岛出土了秦始皇祭祀所用的“瘞玉”,把徐福出海寻仙的传说变成史实;明初,在此修建了北方最大的军港——蓬莱水城,设山东备倭都司,17岁的戚继光在这里子承父业开始了他守土卫国的壮阔人生;孙中山题词“品重醴泉”,题赠在烟台创办的中国第一个工业化生产葡萄酒的张裕公司;烟台在抗日战争中沦陷,却有50多万名青壮年参军卫国,牺牲军民无数,单留有姓名的烈士就有7.6万名;改革开放后,烟台获批全国首批沿海开放城市,成为中国(山东)自由贸易试验区核心城市……悠悠千载,一代代烟台人把海的博大包容、自由开放、勇敢奋进,山的雄伟宽容、不屈无畏、勇毅坚守,刻进了血脉里。乱世山岳盛世海,山与海终成了烟台不可磨灭的精神印记。
离开烟台时,朋友说我来得不是时候,八月的苹果还没熟,大樱桃又过季了,实在是招待不周。这哪是招待不周,我且要消化一阵子呢。(唐御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