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园的人工湖,大概没有烟台人不知道,但年轻人未必知道,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一座高高的泥山。
仅仅几十年的时间,一座大山就从地平线上消逝得无影无踪,且深深地凹陷下去,变成了一座湖泊。

当年的那座泥山,土质特别好,张家窑应运而生。
张家窑曾位于现环山路北,与昔日泥山连为一体。数十年取土烧砖,泥山夷为平地,再向下深挖不止,形成巨大的“土盆”,每逢雨季,山洪倾注,汇聚于此,“土盆”变成湖泊。
1976年,人们对这里进行改造,渐渐形成今天的模样。
张家窑始建于解放前,我与它有些缘分。小时候,我曾在土坯、砖垛、泥山间捉迷藏;站在土堆上眺望,远方开山取泥的硝烟冲天,爆炸声震耳欲聋,感觉很好玩。
1958年“大炼钢铁”时,烟台西郊正建高炉群,方砖成为最紧缺之物,张家窑挑灯夜战,紧急扩容,一批批新砖出窑。如何把砖运至西郊?那时,从这里通向西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大板车行走都很勉强,于是,在拓展道路的同时,只能靠人海战术,大人孩子齐上阵,小燕衔泥垒大窝。
初秋的一个下午,我们解放路小学五年级8个班全体出动,到了张家窑一看,这里已是人山人海,先来的人们肩挑、杠抬、手搬、小车推、大车拉,川流不息。
等我挤进去,手持两块砖走出来,太阳已经西斜,接近黄昏时分,弯弯曲曲的土路上全是运砖大军,没走多远,学生队伍就被冲散,只能凭着感觉,顺着人流向西走。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手中的砖越来越沉,肚子也饿了,心中也开始害怕找不到目的地,更惧怕回返找不到回家的路。此时,我发现有人手持两块砖坚持不住了,夜色中,偷偷将一块砖放至路边,我也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但立刻又坚定下来:坚持!就在我筋疲力尽之时,只见不远处一片灯火辉煌,哇,到达目的地了!弯腰将手里的一块砖放至路旁砖垛上,顿感轻松了许多。
前方有人喊叫,却听不清在喊什么,我禁不住又紧随众人加快脚步,来到一片开阔地,一望无际的高炉正在建设中,我将手中的另一块砖放至砖垛上。
我平生第一次来到这里,黑灯瞎火更难知这是何处。后来我才知道,这里是烟台“小钢联”的前身。这一年,这里的“烟囱森林”,几乎用掉半座泥山。
返程的途中岔路很多,我都不敢走,只能同送砖的人逆向而行,直到再次回到张家窑,才又找到回家的路。等我走回家,已经快半夜了。
八年之后,我再次与张家窑结缘。
1966年,红卫兵大串联被紧急召回,学校尚未复课,我们几个好友一商议,决定去张家窑干临时工。
此时,曾经遮天敝日的高高的泥山,已被挖去大半截,已修好的环山路,将泥山与张家窑隔开,而在环山路的路基下,有一个涵洞将二者相连。我们的任务就是:用独轮车将泥山上的土,通过涵洞运至路南。
这时,我才知晓,土山之土被烧窑人称为“生土”,不能直接用来制坯烧砖,每年冬季必须到土山取土后堆存起来,备料,开春后,堆存之土方成“熟土”,才能用来脱坯、烧砖。
推独轮车运土穿过又窄又暗的涵洞,既是个技术活,又是个力气活,一不小心,撞到两壁上,车翻土扬,造成交通堵塞,是要受埋怨的。起初,日工资是一元二角五分,熟练后为一元四角八分。干活期间,我学到了一些课本上没有的知识,还为家里赚了数十元钱。
泥山被渐渐地铲平,张家窑烧出一批又一批新砖,烟台市的大大小小的建筑中,也许都会有取自此山之泥的砖。
至上世纪70年代初,泥山开始与环山路齐平,而烧砖不止,取土只有向下挖,人工湖的雏形就这样一天天地出现在人们面前。
张家窑孕育了人工湖,当人工湖脱胎成形,张家窑也就失去了生命之源,随之消亡。
人工湖对面,环山路北,砖窑早已不知何处去,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如今这般模样。(哈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