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蓬莱坐马车搬家来烟台,我们走了一天半

烟海e家 2024-02-23 00:01

  早年间,父亲常常对我说:老家蓬莱城离烟台很远、很远,每次来烟台都需起五更,背上两日干粮,早早来到城门下等候,待鸡叫三遍,城门大开便立即出城。

  为避遭意外,手拎一根木棒,翻山越岭、蹚水过河,穿树林、钻高粱地……待日升中天,便找一小河旁坐下吃饭,而后饮饱河水,稍稍休息后又踏上征途。

  待太阳卡山前定要住店,免得遇上途中打劫,或遭狼虫野兽袭击。住店最大的享受是讨一盆热水,洗一洗满是水泡的双脚,解乏!最难以接受的便是虱子、臭虫、跳蚤的啃咬,还有浓烈的驴屎马粪味……好在过度的疲劳会令人忘掉这一切,躺下不久便睡过去。

  第二天天刚放亮又急忙上路,若快赶几步,便可在烟台吃午饭,若腿脚稍慢,也只能掌灯时分进城了。

  这条路漫长又艰难呀!

  在烟台若能顺利地找个同乡做保人,就能在商家谋一个伙计差事。

  头一年,商家只管吃管住没有工钱,待腊月底答应掌柜的不回家过年,替老板看门护院,便可得到极大的优惠,掌柜的便让大师傅包许多饺子,放到屋外面一冻,便倒进院内的大缸中储存,来年正月商家开张前,天天早晨吃饺子。

  那年月,一般家庭一年能吃有限的几次饺子,小伙计若不回家过年,就可得到如此奖赏。

  第二年开业,若不被商家解雇,年底通常会给赏钱——两三个大洋。伙计得了赏钱,就惦记着回家过年了。

  怀中揣着大洋,心中就会打鼓,生怕途中有意外。时代发展,烟台有了自行车,山间也有了行车小路,掏出几个铜板,雇上一辆自行车,过把瘾!

  自行车这玩艺比双腿强多啦,虽说一路上沟下崖饱受颠簸之苦,却可免受徒步行走的劳累,遇上小下坡,车能飞起来,只听到耳边呼呼刮风,树木一棵接一棵向身后跑,朝出夜归,痛快!也不需途中住店,早起把大洋揣在怀里,城门关闭前已到达蓬菜城里,掏出大洋攥在手中,冰凉的手立刻觉得热乎乎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终于在烟台扎下根,又恰逢蓬莱、烟台相继解放,苦尽甘来,父亲决定全家由蓬莱搬至烟台。

  搞土地改革,蓬莱贫苦农民分得土地、骡马、马车,农忙时干农活,农闲时搞运输挣个零花钱贴补一下。此时,蓬莱至烟台之间的路况已大大改善,泥土路的宽度已可以跑马车了。

  那年春夏之交,父亲在烟台张罗着租房子、粉刷墙壁糊顶棚。妈妈在蓬莱租下两辆大马车,载上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铺盖衣物,姐姐坐在头一辆马车上,妈妈抱着我坐在后一辆马车上。我比父亲的命好多啦,去烟台坐上了大马车!而车上没有姑姑与哥哥坐的地方,只能跟着跑,实在跑累了,就到车沿上坐着休息一下。

  那天,我高兴极了,闭眼一想:要坐大马车行百里路,又要上山,又要过河,光景千千万,就激动万分,少年不知愁滋味,更不懂背井离乡的乡愁了。

  马车就要出城时,小姨前来送行,她见我没戴帽子,就把自己的毛线围脖解下来,递给我妈说,途中冷,有山风,晚上还要住店,给孩儿围上吧!我立即接过来,抖着围脖对着前车上的姐姐高兴地大喊:我要钓大鱼啦!

  我出生在蓬莱城里,长了这么大却从没出过城,这下子开了眼界:那么辽阔的原野,梯田竟是如此这般,树木排成林,鸟儿在林中飞,水在山间流,云在天上跑,光景太美啦!那时的公路上没有桥,过河时马车在水中跑,这也正中我的下怀,急忙探身将围脖甩到水面上钓大鱼,吓得妈妈紧紧地抱着我,免得我落入河中。钓呀钓,马车似船在水中漂,一颤一抖,那水花溅到脸上凉丝丝的,我兴奋得忘乎所以,这比在鱼缸里钓鱼美多啦!

  我累了,睡着了。再次醒来时,裤子湿乎乎的,尿裤子了,便嚷嚷要妈妈给换裤子,妈妈说:裤子压在车下包袱里。我不肯,妈妈只好给我脱下裤子,用小被给我盖住下身。

  当时,我才三岁多,却不知为啥,这一切至今记忆犹新。也许这是我童年最兴奋的一天,如同嫩葫芦上的烙印,终生无法磨灭。

  不知不觉,太阳落山了,我们住进马车店。这里前脸是客房,后院是牲口棚,马车停在后院,牲口被卸下来,到马棚里吃草,我们被安排在一间屋子的一铺大炕上。店家送来一盆海蛎子烩饼,妈妈说蛎子不熟,店家又将烩饼拿回去,加工后又送上来,我吃着吃着,又睡了。

  第二天坐上马车再赶路,又见到许许多多好光景。中午,马车进烟台街,我的第一感觉是:烟台比蓬莱大,大了许多。马车停在海港东口,大体位置在原烟台渔业公司礼堂处,那里视野特别开阔,我坐在马车载的行李上,一眼便望见海边那密密麻麻的渔船,还有远处的大货轮。码头上与大海相连处,众人光着膀子,抬着大筐走在颤巍巍的桥板上,正从渔船上向码头卸鱼,岸壁上鱼山鱼海,这里真是个好地方,住在这儿不愁没鱼吃。

芝罘湾老照片(资料图)

  爸爸站在路旁等我,我们已有大约半年没见面了,他上前把我紧紧地抱在怀:我孩有福气,你爸我来烟都是拿步量,脚上的水泡、血泡长了一茬又一茬……

  在卸车清点物品时,发现我用来钓鱼玩的围脖没了,妈妈问我放到哪里了,我只知木呆呆地直摇头。毛线围脖是个很值钱的东西,它会到哪里去呢?我哭了:我丢掉了记忆里玩得最高兴的东西。

  我们住进了一商家仓库的门房中。这房子集伙房、卧室于一体,一铺大炕可睡我们全家人。房子虽说刚刚粉刷过,还糊上了新顶棚,却仍然显得破旧,没有蓬莱老家的房子好,我不喜欢。

  无论房子好坏如何,这就是我从蓬莱老家搬来烟台的住处,在此开始了新生活,且一住就是数年之久。 (哈本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