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赶上哪天傍晚放学回来,一眼瞅见锅台上放着一小包用苞米皮裹着、半遮半掩的“杂拌儿”,就知道又有好吃的了——那是乡邻出门坐席回来,分享的好吃食。
老家在蓬莱南部山区,山里人实诚,能吃苦,但思想较保守,特别是改革开放前,一些老规矩让人难以理解。就说这结婚坐席吧,男人席可以大吃海喝,女人席就不行了,基本没有喝酒的,每上一道菜,陪客的客气几句,就要领着客人动手把菜分成约干份,用苞米皮包起来,放到各自的柳条篓子里,留着拿回家分给左邻右舍。女人们坐了半天席,只就着菜汤吃了点小饽饽和大米干饭就算完事了——不公平啊!
苞米皮包着的美食中,有两种东西很诱人。
一种金红色,好像是用面炸的、不太规整的疙瘩块,里面有点瘦肉,吃到嘴里酥焦的,咸香,花椒皮的味道特别浓,回味无穷。
另一种外形跟前一种差不多,颜色发白,泛点黄,里面有点肥肉膘,外表沾了点白糖,口感也是酥焦的,甜香,小孩子特喜欢。

资料图
母亲告诉我,这叫红炸和白炸。
后来,我也有幸坐过几次席,知道了红炸和白炸是家乡婚宴“八盘子八碗”中的两道菜,一开席就上来了。再后来,我才搞明白,原来所谓红炸、白炸,就是用家乡的地瓜粉团(淀粉)分别加了点瘦肉和肥肉油炸的。
早年间,老家的山上栽了很多花椒树,种的地瓜也多,直到现在,好多人家还习惯弄点花椒皮放在锅里焙一焙,摊在面板上,擀成粗面儿,装在一个小瓶子里,包个馄饨饺子什么的,都喜欢加点。而秋天里,一些老人总是要费时劳力,捞(加工)点地瓜粉团自用。
花椒与地瓜粉团,在老家人的饮食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角色。由此我想到,这红炸和白炸,大约就是家乡的老辈儿厨师因之就地取材,发明的两道乡宴传统菜。
做这两道菜之前,先把一些地瓜粉团用水澥开,成厚糊状。瘦肉和肥肉分别切成大约一寸来长、筷子头粗细的小条条。把瘦肉条加点酱油拌匀,腌制约十五分钟,加进一些淀粉糊,根据稀厚程度,适量添加点水,用手抓匀,肉少粉团多,调成稀糊状。肉和粉团没有严格的比例,肉多了当然好,太多了就得改叫炸里脊了。肥肉条不需腌制,直接加淀粉,也调成稀糊状。
家乡的老师傅做菜有一套,家把什也很讲究,菜刀、手勺、挠钩是必备的。那手勺又大又长,足有半米长,勺头很大,是铁匠手工打制的,乡人称其为大铁勺。那挠钩跟大铁勺的长度相当,只是勺头变成了两个钩子,烀猪下货、做红炸时,用挠钩特给力。
大锅中加油烧到七八成热,用大铁勺舀起一勺瘦肉糊糊,轻轻地、均匀地浇撒到锅里,连浇几勺,肉糊糊受热膨胀,会慢慢漂浮起来,成了一张不太规整的大厚饼,炸到淡黄色时,用挠钩配合着大笊篱捞出来,放到大盆里,用挠钩挠几下,再用手撕成约一寸见方不太规整的小块——厨师的手都抗烫,是多年练就的。
等到油温升到八九成热,再把原料下入锅中,复炸至变硬变酥变焦,呈金红色,捞出放入盆中,趁热撒上花椒面,翻拌均匀,红炸就算做好了。
用同样的炸法,把肥肉糊糊也炸至酥焦,呈白黄色时捞出,趁热撒上一些白糖拌匀,白炸也做好了。
做这两道菜,必须用淀粉,不能加面粉,面粉炸出来的东西发软,只有纯用淀粉,炸出来的东西才有酥脆焦香的口感。
早些年,生活清苦,家乡的大多数人家平时是不可能炸东西吃的,只有过年时,才舍得支起油锅炸点面鱼、菜丸子、花鱼、红炸什么的,留着正月里招待客人。
红炸放久了容易变硬,就皮艮了,这时最好用它当配菜,做大白菜炖豆腐时,出锅前撒上一把红炸搅匀,那味道,绝了!(薛洪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