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初,进了腊月门,家家户户忙年,凭票采购年货,菜店是供应年货的主战场。我17岁那年就业在太平街菜店,当年卖年货的情景都还记得。
太平街菜店长这个样儿
平常日子里按人头定量供应的鲜鱼、蔬菜、猪肉、豆腐、鸡蛋、面酱、香油、花生油等,春节前会增加供应量,除此之外,菜店还专门增加了按户供应的八角、花椒、木耳、海米、苏打、碱料等调味品和猪头、劳板鱼干、粉条粉皮等大宗年货,全部实行定点供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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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当时,太平街菜店与丹桂街、解放路、西南河、华丰街、慎礼街菜店,是市区几个比较大的中心店,加上各自的分店,市区共有29个门市部,这就是大家叫惯了的“菜店”。中心店除了供应居民的蔬菜副食品,还分别担负着部队、院校、医院、企事业单位等集体食堂的供应。
太平街菜店位于现芝罘公安分局北,新中国电影院东。两个营业厅对应坐落在太平街的南北两侧。坐南朝北的营业厅大约有300多平方米,厅南有后院,东西两厢分别为会计室和办公室。
营业厅东半部是猪肉组,摆放着两个三四平方米的大肉案子,用于剔骨。肉案南面,有4根1.8米高的圆柱,呈90度直角摆放,上面横着两根2米长的大木杠子,上挂铁钩,用来勾挂猪肉,出售时,一刀一刀从上往下割。割好的肉,用马蔺草捆着,好让顾客提溜回家。
西半部经营调味品和酱菜。下部用木板、上部用玻璃隔断封闭,在窗口交易。柜台内有高低两三排台阶状的货架,摆放着二十几个陶瓷小缸,装着各种小酱菜。旁边是摞在一起的两三排鸡蛋箱,每箱装45斤鸡蛋。70x70厘米的豆腐板一大摞。
柜台内有七八口约1米高、直径50-60厘米的大石缸,装腌疙瘩、酱油、食醋、面酱和花生油,香油缸细矮一点儿,容量有大石缸的一半。西南角有几十个豆腐乳(包括臭豆腐乳)和榨菜坛子,装花生油、酱油、醋的大铁桶和大木桶也堆放在那里。
坐北朝南的营业厅面积有200平方米左右,东西长柜台是菜组,柜台内,有木质2米高的三层格子梯型货架,摆放着各类蔬菜。南北短柜台是鱼组,柜台内的货架摆放着海带、鱼干等品种。用来与顾客交易的两组柜台是水泥格状的,80厘米高,上有小磅秤。
菜鱼柜台相交处有通道,直通坐落在太平街通往小太平街和市府街十字路口东的开阔地,这里有一个200平方米左右的大仓库,主要储存大宗蔬菜和供应集体食堂的货物,由菜组负责销售。
打包这个活儿到底有多难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基本没有小包装,定量供应的副食品全靠菜店分装。平日老百姓提着玻璃瓶、碗或罐子,来买油、盐、酱、醋,买面酱、豆腐,提着网兜或篮子买鱼买菜,猪肉、大鱼则用马蔺草捆扎,倒是很环保。
菜店的年货清单上,按户定量供应的海米和各色调味品,平日是没有的,这是春节特供,数量不多,花色却多得吓人:花椒、大料每户各供应1两,来货时是用白棉布袋装的,50斤一袋;海米、木耳每户各供应2两,苏打、碱料各半斤,来货时都是用麻袋包装,100斤一袋。把大包装货物提前拉回店里,一一分装,一次出货。那时没有塑料袋,全部用纸包,菜店的工作量骤增。
售货员根据定量和分装容积,先裁纸,把大纸张裁出不同尺寸的方纸。下班后,全体上阵,分头打包,连会计室和办公室都成了包装作坊。
小磅秤按量定准星,1个人负责称重,两三个人负责打包,分工协作。海米、木耳、花椒、大料还算比较好包,可苏打、碱料就麻烦了,不仅容易漏滑,打包者还需要高超的技术,不然会短秤少量。最关键的是,太呛人,称秤、打包的人被呛得一个劲打喷嚏,鼻涕眼泪一大把。领导虽然给每个人发了口罩,可不顶事,时间一长,戴着口罩照样打喷嚏。
调料组组长王振南是包装高手,他带着调料组的几把好手全力投入,尽管鼻涕眼泪不停,但经他们手包出来的苏打、碱料包,如砖头一样方正,分毫不差。
菜店的售货员到底有多能干
因为秋菜供应时,家家户户已经储存了大白菜、萝卜、土豆和大葱等大宗蔬菜,那么春节期间,菜店的菜组就供应点儿韭菜、越冬菠菜、苔菜等稀罕菜,还供应点生姜、葱头、土豆、大葱等调味菜,工作相对松闲,于是,售货员们就被抽去拉货和卖货。
拉货的主要工具就是大板车和三轮车,售货员既是搬运工也是装卸工。蔬菜是生产队用马车或大板车送到菜店的,一筐韭菜200斤,售货员用带钩的绳子往筐的两面一挂,大木杠子中间一穿,两人一抬就进了柜台。鲜鱼呢,是用大板车到海边鱼市场去拉,一大筐200斤,一车拉4筐, 40斤一箱的鱼,一车得拉20-30箱。装卸全靠体力,菜店的女售货员被称为“母夜叉”,就是因为她们太能干了。
忙年货的那些日子,要运输的货物太多了,所以,进了腊月门,我们一周一天的休息日就取消了,加班加点地干——当然是无偿的,那个年代没有加班费一说。
清晨顶着星星出发,到酱油厂、豆腐坊、食品公司和粮油公司、水产供销公司仓库,排队拉货。冰天雪地,步步维艰,用现在的话说,大家都靠“一口气吊着”——那是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我们调侃说,“我们是革命的老黄牛”,相互打气鼓劲。
一桶装360斤花生油的专用大圆铁桶,毛重450斤,竖起来差不多一米高,大板车和三轮车运输,一次只能拉一桶。装卸车的售货员用尽洪荒之力,仅靠一块长200厘米、宽40厘米左右的厚木板,“趟”在竖起来的大板车或三轮车尾部,把油桶放倒,滚到木板上,找好平衡,然后,两人一起推着圆桶往车上滚,滚到木板头上,人再站到车上去,把车放平,把桶竖过来,用绳子捆好。这种活儿自己是干不来的,都是各家菜店的售货员互相帮忙。
回到店里,不管是三轮车还是大板车,把车头一竖,让躺在车上的圆桶自行滑下、站起,再把铁桶放倒,把木板铺在台阶上,两三个人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劲,把油桶滚进营业厅调料组的油缸旁,几个人再喊着“一、二、三”,把桶竖起来,用专用钣子打开油桶盖,放进大油抽子,上下拉动,把油抽进大石缸里。出售时,要用专用量具提,一提一提地取出来。
酱油、醋则用封闭的圆木桶,留一个直径5厘米左右的圆孔,软木盖。一桶200斤,两人就那么一使劲抬起来,“撮”(抱)着桶底,直接往缸里倒。面酱用的是敞口的木桶,虽与酱油桶一般大,但面酱轻,敞口装不满,只有100多斤,但麻烦的是,倒进缸里后,粘在桶上的面酱不能糟蹋了,需要用疙瘩片刮干净。
豆腐一板50多斤,一天要卖十几板。早晨四五点钟,我们就到当时位于南操场东面的豆腐坊去排队,拉回店里时,豆腐还冒着热气呢。售货员按照车轱辘的距离,“趟”上两块大木板,直接把豆腐拉进南营业厅。用长条凳把车把一支,拿下豆腐框就开卖。一人收票款,一人割豆腐,早就练就了一刀准的水平,10板豆腐500多斤,半个多小时就卖完了。
太平街菜店离建昌南街的食品公司比较近,售货员就在大板车上铺上苇席,过去拉猪肉。一口猪去头去蹄剥皮后,还有200多斤,从中间分开,一片100多斤。一车能拉个十片八片的。拉回店里,剔骨后出售。平时每人每月供应一斤肉,春节期间每人增加半斤的供应量。那时根本没有排骨一说,只考核出肉率,骨头都剔得铮明瓦亮。
卖猪头和劳板鱼干的说道就更多了
最让人难忘的,属卖猪头和劳板鱼干。从年初开始,食品公司和水产供销公司就开始攒货源了,直攒到年底核算,这样子,每户居民才能供应半个猪头和半个劳板鱼干。
由于猪头和劳板鱼长得不是一般大,菜店就从大到小,排着卖。居民们早早就来排队,争取排在前面,好能买到大个儿的。劳板鱼晒干后,刺很扎手,售货员进货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专门挑大个儿的往车上装,即使戴着手套,手也可能被扎破。特别是拉回店里后,要用铡刀铡,必须一个人牢牢抓紧才能不铡偏,所以,负责干这活儿的人,手受伤是常事。
卖猪头更有意思。进货时,售货员为了能抢到大猪头,天不亮就去食品公司冷库排队,顾不得冷库寒冷和保管员训斥,快步抢到大堆上,一门心思捡大个儿的猪头挑,“哐哐”地扔进筐里。拉回店里,以猪鼻子为中心,把猪头铡成两半,然后一半一半地称重,把分量写在纸条上,塞进猪耳朵里。把铡好的猪头,从大到小排起队,先给烈军属送,余下的,再卖给居民——此时,等着买猪头的人早已排成长龙了。那时的人们,大都能自觉排队不加塞,售货员也很公道,从大到小排着卖,不分亲疏。来晚了的顾客,只能买到小的,也不抱怨。
最热闹的是,我们在东开阔地上支起一口7印大铁锅,人们提着半个猪头的耳朵,排着队等在锅前,等着拔猪毛。大锅里熬着松香,冒着烟,有一股呛鼻的味道。干这个活儿也得两个人配合,一名售货员把带毛的半个猪头浸到融化了的松香里,松香“滋滋”作响,沾满了半个猪脸。等把猪头从锅里拿出来后,另一名售货员负责揭下刚刚凝固的松香,连带拔掉猪毛。松香沾不到的地方,像猪眼和猪鼻孔的毛,就要用镊子夹出来。我们那两位售货员在锅前一干就是大半天,常常被松香熏得泪眼朦朦。
这样的忙碌,从进了腊月门开始,要一直持续到大年三十的下午四点钟。直到这时,菜店的售货员们才能松一口气,结束这一个多月来的紧张工作,回家过年。(高守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