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我随手点开微信。朋友圈里，老陈刚晒了他孙女的周岁照。我拇指一动，点了个赞。几乎同时，我发现老陈也在我昨天转发的文章下面点了赞。我们就这样，在虚拟世界里互相确认了存在。

点赞真是个轻巧的动作。指尖一碰，无须言语，就能传递一个信号，我看到了，我还在。它像社交场上的通用货币，支付便捷，面值固定。有时是真心实意的喝彩，像老友女儿金榜题名时那样；有时是感同身受的支持，像同事住院手术报平安时那样；更多的时候，它只是一种习惯、一种礼貌，像走在路上遇见熟人，彼此点头微笑，然后各自前行。

这微弱的火苗，维系着许多淡去的关系。小学同学、前同事、远房表亲……若不是朋友圈里偶尔的点赞，这些名字恐怕早已沉入记忆的深潭。点赞像一根细细的丝线，勉强系住这些快要飘远的风筝。只是，这丝线太细，承受不住多少重量，很难点燃真诚交流的火焰。我们满足于在彼此的生活岸边“隔岸观火”，用一个个拇指图标代替掌声，却吝于真正渡河，走进对方的世界。上次与老陈长谈是什么时候？两年前，还是三年前？记不清了。只知道，我们之间大多数的“交流”，都浓缩成了彼此头像下方，那个小小的、红色的赞。

这让我想起没有朋友圈的年代。

那时人们之间的问候靠的是信件。铺开信纸，钢笔吸足墨水，一笔一画地写下见闻与思索。寄信要等，收信要盼，一封信在路上走好几天，心意也跟着在路上颠簸好几天。展开信纸的那一刻，墨香里能读出对方的呼吸。还有电话，不是现在这种随时可打的移动电话，而是固定在客厅一角的座机。铃声响起，有种正式的仪式感。拿起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最近怎么样？”一聊就是半小时，话语在电话线里温暖地流淌。

那样的交流，有种郑重的分量。

如今，信息像自来水，即开即有。我们可以同时和十个人聊天，给二十条动态点赞。连接变得无比高效，心与心之间的距离，却似乎没有变得更近。我们拥有了更多的点赞之交，却好像丢失了几个可以深夜打扰、尽情倾诉的莫逆之交。

古人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如今我们是“朋友圈内存知己，点赞即比邻”。这份情谊，轻巧得让人有些怅然。

窗外夜色渐浓，我望着那方渐暗的窗口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点开微信，找到老陈的对话框，键入一行字：“老陈，周末有空吗？出来喝杯茶吧。”

有些重量，需要亲手拾回。

（朱明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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