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的蓬莱话,得味!

烟海e家 2025-01-20 11:17

  前一阵子,蓬莱老家下了入冬以来的头一场雪。我们的“蓬小红”微信群里,有人“直播”雪景,旁白的画风是这样的:“哎呀,我嘞妈妈呀,外头风雪冒烟哪。哎呀,家里头哇,叫哪(即你,你们)看看,春意盎然。得味!”

  这一口大蓬莱话,味儿真浓,真得味!

  一句“得味”,老蓬莱人常常挂在嘴边,表达叫好、赞许或欣赏,也有乐在其中的意思。如果在它前面加上一个否定词,否定语气立刻加码,比如,“不得味喽哇”“很不得味”。

  蓬莱话直白、实在,“踢踏咔嚓”“一斧子一块”,绝不拖泥带水。乍一听,有点儿咸干干、顶硬,这是蓬莱人爽朗淳朴的性格使然。

  每次一回到老家,我立即换上这一口海蛎子味儿的蓬莱话,无缝衔接,毫不费力,一张口,就是得味!

  “谁不说俺家乡好”,对自己的家乡话,谁又能不格外偏爱几分呢?人之常情,不稀奇。稀奇的是,蓬莱话还真的不一般,很有几分说道。

  蓬莱籍作家杨朔,在他的散文中夹带了很多蓬莱话,年岁稍长一些的读者,对此可能还有印象。蓬莱还出过一个文学名家,杨振声,蓬莱水城人,当过青岛大学校长、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西南联大秘书长。中篇小说《玉君》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创作于1924年11月。

  小说取材于蓬莱水城,主要活动都在水城内外、花市街(蓬莱人叫花市弄)、水城海边与不远处的海岛。小说的语言是纯粹的蓬莱土话。随便摘抄几句:

  “睁开眼一看,正是落日照在我脸上,我原来是打了个盹。‘赵大娘,原来是你。哪种风把你吹了来?’‘我的老天爷!你看看!你在外国多少年,是学种地的吗?咄咄!’”

  结尾的“咄咄”二字,蓬莱话不读duo duo, 而是舌齿之间“咂咂”出声,加重蔑视的语气。用在这里,很地道。

  随着中国国际影响力的上升,学习汉语的外国人越来越多。有一本在国际上流行过一百多年的教材,到现在还常常被人提起。这就是19世纪末美国人狄考文在蓬莱(旧称登州)编撰的《官话类编》。

  全书一共有200课,几乎课课都有蓬莱话。瑞典著名汉学家马悦然和他的老师高本汉,都是捧着狄考文的《官话类编》学的中文。也就是说,这些外国人学的汉语,极有可能都带着那么一股子蓬莱味儿。

  举个例子。从第二课开始,书中的例句就是这样的了:“那个学生会写好些字”“这人不说实话”“这个字实在不好写,这些话实在难学,那个地方没有好人”。

  最后一课,一开头是这样的:“你别闹,我破个谜儿给你猜:一棵小树刺铺拉,开花结实又开花;你猜是什么?答:是棵棉花。”

  蓬莱话里,有个语气助词“罢”。这个字在用法上很像“吧”,后来通用了。但在蓬莱话里,它的语气、意思往往和“吧”又有些不同。

  狄考文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差别,他居然用整整一课来解释在不同的场合下,“罢”字的用法。比如:

  “悄悄儿的罢”

  “你管你的罢”

  “请两便罢,请”

  “想是有人得罪了他罢”

  “阴凉儿里坐着凉快凉快罢”

  “你这样黑干枯瘦的,必是有点症候罢”

  “不用送,都回罢”……

  这些句子,我们今天仍然在说,仍然很家常。一个地道的美国人,在100多年前就能将其总结、整理出来,狄考文的语言天赋,令人佩服。

  要说明蓬莱话的传播范围之广,还有一个更有力的例子:中文版和合本《圣经》是世界上发行量最大的书之一,那里头,有大量的蓬莱话。因为,它就是在蓬莱翻译、修订的。

  1897年,狄考文受命组织该书的翻译与修订。翻译阵容强大,4个中国人,4个外国人,全都精通中英文,他们在蓬莱开始了这项浩繁的工作。历时20多年,终于在1919年4月完成,该书在上海正式出版。

  当初的8位译者,只有富善牧师熬到了这本书的面世。狄考文没能等到那一天,他于1908年在青岛病逝,葬于烟台毓璜顶外侨公墓。

  说回这本书里的蓬莱话。旅居澳大利亚的指挥家、作曲家、蓬莱人杨永康在其中找到了若干例子,如:

  “其中的水虽怦訇翻腾,山虽因海涨而战抖,我们也不害怕”

  “你这个人哪,你是谁,竟敢向神强嘴呢”

  “他就寻思如何得便把耶稣交给他们”

  “当那些日子,怀孕的和奶孩子的有祸了”——这句的“奶”字,是个动词。蓬莱话讲起来最准确,换了北京人、上海人、成都人,可能都念不对,也不太明白个中意思。

  这个语法现象在英语里叫同源宾语,就是谓语动词和宾语名词,都是一个词。比如,dream a dream (梦了个梦),kiss a kiss(吻了一个吻)。而在蓬莱话里用得更溜,吃奶,叫“奶奶”;撒尿叫“尿尿”;小孩儿吃饭叫“饭饭”。

  大学我读的是外文系,外文系的学生大都喜欢朗诵搞配音,爱学动静儿。大二秋冬之交,一个雨雪交加的下午,有一位蓬莱的同学张行如,在宿舍里用蓬莱话朗诵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行如的声音中气十足,朗诵时拖音拉嗓,激情饱含。大伙儿听了,立即投票决定,“把蓬莱话作为本年级第一官方语言”,代替原来的济南话。

  用蓬莱话读这首诗,可有意思了。不信,您找个蓬莱人读给您听听,就是两个字:得味!(张心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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