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马牛不相及”,此话听了太多年。仿佛风、马、牛三者天生就在不同的世界,连影子都不应该重叠。可若是蹲在农田边细想,或是往山野深处多走两步,便会发现,那些被“不相及”框住的关联,早就像草叶上的露水,悄悄地打湿了裤脚。
先说风与马牛的缘分。农耕时代的田垄间,春风不只是吹开桃花的,它还把暖湿的气流吹成雨水,跌落于山野,让草木抽芽。如此,牛就有了青草可啃,马也有了灌木可嚼。落雨的田地湿润松软,牛马拉着犁耙也能走得轻快;如果风懒散懈怠了,牛马们只能拖着被干草填得半饱的草包肚子,或是套在绞水车上车水泼地,或是驾辕拉车驮着水罐到地里抗旱,蹄子踏过干裂的土地,扬起的灰尘都带着焦味儿。
牧人放牧,最关心的就是风向。晨起,看风把云彩吹向了东方,便知道该赶着牛群、马群去往西边的草场,因为风已经清空了那边的雨云,吹干了湿重的露水,还顺便赶跑了烦心的蚊虫,牛马们想不长膘都难。在风的指引下,牛儿慢慢地踱着,马儿轻快地踏着,三者一个也不能少。少一个,日子都不算圆满。
到了晚秋,西风裹着霜气吹刮而来,就是跟牧人捎信儿——该给牛马准备过冬的草料了。于是,人们忙着把苜蓿、黑麦草、玉米秸秆或晒干打捆或青储入窖。而给自己搬运粮草,牛马们再苦也是乐滋滋的,甘当主力。若遇到凑热闹的拖拉机喧宾夺主地驶过,牛会不屑地斜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走,而马就会忍不住咴咴嘶鸣几声,不知道是感谢还是嘲讽。此时,风与马牛,拴在了同一根绳儿上。
城里的人少见马牛,可穿的皮靴来自牛的皮,骑的电动车唤作小电驴,也算马的同族。骑着它披星戴月地上班,远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潇洒,于是,便戏称自己是不吃草料的牛马,但风还是如影随形的。春天吹得丝巾蒙面,秋天刮得灰头土脸。即便回到家洗漱之后,又有了市民相,可风还是会从窗缝里漏进来拂过肌肤。如若追根溯源,这风或曾吹过牧场上的草,或裹挟过马的鬃毛,或在牛粪上旋转过一小会儿,然后一路闲逛,叩开千家万户的门。人与万物的联系本就像一张网,风是网线,马牛是网结,看似离得远,其实早被网在了一处。
古人“风马牛不相及”的典故,是为了强调“远”,进而通过饶舌规避战祸。可当今世界哪有真正的“远”?我多年未见的玩伴马乘风,早上在非洲津巴布韦拍的视频,不到中午我就在抖音上刷到了。就像此刻我写这些字时,窗外的风正吹过楼下的树,而多年前在乡下,我曾见过牛在树上蹭痒,马在树下甩尾,我和马乘风在拽马尾毛做捉知了的扣儿。风记得树的模样,树记得牛马的温度,那匹老马如果不死,一定也记得我们的调皮……我记得的这些说明,风、马、牛,连带着人的记忆,早就在时光里“相及”了。
所谓“不相及”,不过是没有把目光放得再远些,没有把心思想得再细些,或者是懒得琢磨这些与吃饭无关的事体。倘若肯多瞧一眼,便会发现:风里有马牛的气息,马牛身上有风的痕迹,而我们,都在这“相及”里,过着热气腾腾的日子。
(刘志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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