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初,我刚就业进工厂时,大家衣着简朴,女工也不例外,一样的色彩:白、灰、蓝和草绿色;一样的款式:冬天制服身、便服领,夏天平方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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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70年代的“街拍” 资料图
那年夏天,我上夜班。一次白天到厂里有事,一不小心,穿了条花布裙。一位师傅看到了,批评我不朴素。我忿忿地说:这布三毛钱一尺,我都穿了好几年了。
农历的腊月,师傅和师姐们开始置办新衣。下班后,她们结伴去逛商店,哪次高兴了,也带上我们。不知哪位师姐发现了一款新布料,线呢布底,厚厚实实,彩色竖条,雅致大方,颜色是紫红和黑色相间,新世界商场、五部、十部都有卖的。
好消息像长了翅膀似地传遍全厂。大家蜂拥而至,奔向离我们厂最近的十部,争着抢着把布料买上。裁剪、缝纫、熨烫,一件件漂亮的中西式罩衫做好了。大家急切盼着正月初一的“华丽亮相”。
正当大家买布做衣时,我的“各色劲儿”上来了,明明喜欢这布料,可偏偏不买。我妈问:你过年穿啥?我说:穿你的衣服。年初一,我果真穿了一件我妈的纯蓝色的旧便服罩衫。我妈让我愁得哭笑不得。
大年初一,我们轧伴拜年。给师傅拜,给师兄、师姐拜,认识的去拜,不认识的通过拜年也认识了。我们走街串巷,乐此不疲。常常是东家门出,嘴里的糖块还没吃完,又进入了西家,一个香喷喷的麻花又塞到嘴里。
在拜年的途中,我发现了一道奇异的“景观”:马路上、人堆里,16岁以上、30岁以下的闺女、媳妇几乎都穿着这款竖条衣服。那岂止是撞衫,简直是撞成一片紫黑相间的海洋了!
当下,明星时兴走红地毯,若遇到撞衫,那是惊恐万状、愤怒至极。就连普通人,在单位里,若有一人和其穿同样的衣服,也非常不爽,一般是立即、马上把这件衣服抛弃。
而当年,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撞衫,大家的态度惊人的一致:无所谓。各人穿各人的,没有那么多芥蒂。
我在观察这场全城大撞衫时,还有一个有趣的发现:一样花色、一样款式的衣服,不同的人穿,味道完全不一样——漂亮的人穿什么都俊。
随着生活的好转,大家对千篇一律的衣服开始反感,有些爱美的师姐就托人到上海捎衣服。上海的衣服真是好啊,同样是两用衫,人家的布料那么挺括;我们衣襟是右边压左边,钉着五个明眼扣;人家是左边压右边,配上四个大有机玻璃扣,横看竖看都洋气。但是上海毕竟太远,能去上海的人太少。
就在这时,我们电池厂的业余裁缝应运而生了。领军人物是小宋和老敏。
小宋既会裁剪,又会缝纫。她最拿手的本事是,不要裁剪图,就能裁出不同款式的衣服,专业裁缝也不过如此。软尺、画粉、剪刀在她手里非常灵巧,十几二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件衣服就裁好了。她曾告诉我,她最喜欢的工作就是做衣服,她的理想是有一个做衣服的工厂,还要是那种前店后厂的模式才行。
小宋现在做到了!退休以后,她经营了一家品质、规模相当不错的服装公司。
老敏裁剪不如小宋,但缝纫技艺高超。上世纪70年代中期,我们穿的衬衣都是方领,老敏独出心裁,给自己做了件圆领衬衣,还在圆领边上滚了一圈锯齿牙。这衬衣穿上那个俊啊,迷倒了我们厂所有的小闺女。
随后,老敏做衣服的热情一发不可收拾。她给自己做,给同事做,给儿子和儿子的小朋友做。现在年过花甲,宝刀未老,仍在用自己的巧手,打扮小孙子呢。
说到裁缝,就不能不说烟台街卖布的汤经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汤经理的布店开得那叫一个火!开始是在海港路机床附件厂对面,后来又搬到了大马路。汤经理的布店不卖高档、时兴的面料,专卖过时和处理的布匹,价格便宜。他的货源十分充足,一堆堆、一卷卷码在柜台上,随便看、任意摸。
汤经理和气、公道,你买一丈两丈,他高兴;你买三寸五寸,他也不怠慢。他有一个理念:“没有丑的布料,只要会端量,都是好看的。”烟台街的大闺女小媳妇老太太路过这儿,没有一个能抵住诱惑不进去瞅瞅的,而且,没有一个能空着手出来的。当时有一句俏皮话:“汤经理的店儿,拴老婆的橛儿。”
我儿子三四岁时,我在汤经理那儿买了一块酒红色格子面料,打算做一个半身裙。一天,我从车间回办公室,看见小宋和老敏在裁小孩衣服,银灰色的“乞丐衫”,配酒红色格子布补丁,真漂亮。
“不对,这格子布哪儿来的?”我问。
她俩一脸坏笑地告诉我:“裙子(你)就不用穿了,都给孩子做乞丐衫了——你家宝贝除了有乞丐衫,还外加一条制服小裤衩,可姿式了!”(王聪敏)